本来,高玉德老汉最近情绪不坏。他看见他的儿子从苦恼中解脱出来,收心务正,已经蛮像一回事了。他已经日薄西山,但儿子正活在旺处,将来娶个媳妇,生儿育女,他就是闭了眼睡在黄土里,也平了心。加林性子比他硬,将来光景肯定能过前去的。现在突然听见这码子事,心头感到非常沉痛。乡里人谁不讲究个明媒正娶?想不到儿子竟然偷鸡摸狗,多让人败兴啊!再说,本村邻舍,这号事最容易把人弄臭!
他同时又想:巧珍倒的确是个好娃娃,这川道十几个村子也是数得上的。加林在农村能找这样一个媳妇,那真个是他娃娃的福分。但就是要娶,也应该按乡俗来嘛,该走的路都要走到,怎能黑天半夜到野场地里去呢,如果按立本说的,全村人现在木概都把加林看成个不正相的人了。可怕啊!一个人一旦毁了名誉,将来连个瞎子瘸子媳妇都找不上;众人就把他看成个没人气的人了。不光小看,以后谁也不愿和他共事了。糊涂小子!你怎能这么缺窍?
高玉德老汉已经没心思锄地了。他拖着风湿性关节炎病腿,一瘸一拐从小路上下了河湾。
虽说他还没吃午饭,但此刻肚子一点也不饿。他坐在河边的一棵老柳树下,瘦手摸着赤脚片,思谋这事该怎么办才好。他虽然老了,但脑筋还灵。他又从巧珍那方面想。他想:说不定这女娃娃真的喜欢我加林呢!要不要正式请个媒人光明正大说这亲事?但他一想到刘立本,就心寒了。他这个穷家薄业,怎敢高攀人家?别说是他,就是比他光景强的人家,也攀不上刘立本!太阳已经偏过了头顶,西面的山把阴影投到了沟底,时分已到后晌了。玉德老汉仍坐在树荫下摸他的赤脚片儿,不知这事该怎样处理。“哎!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思谋什么哩?”有一个人在背后说话。玉德老汉转过头,看见是老光棍德顺。他很想和他拉拉话。他们虽然年龄相差不少,却是一辈子的老朋友了;旧社会扛长工找的常是一个事主家。他招招手说:“德顺,你来坐一坐。我这阵心烦得要命!”
德顺一边往他身边坐,一边把肩上的锄头放下,说:“我还忙着哩!今后晌要赶着把我那块自留地再锄一下,满地又草糊了!”他接过高玉德递过来的烟锅,问他:“熬煎什么事哩?你有那么彪正个好儿子,光景一两年就翻上来了。加林实在是个好娃娃!别看他明楼,立本现在耍红火哩,将来他们谁也闹不过加林的世事!”
“唉!”玉德老汉长叹一声,“你还夸他哩!这二杆子已经给我闯下乱子子了!”“什么乱子?”德顺一脸皱纹都缩到了眼角边上。
高玉德犹豫了一下,才说:“这小子和刘立本那个二女子一块胡鬼混哩,现在满村都在风一股雨一股的传播,我不信你没听说?”“我早看出来了!谁说他们鬼混哩?年轻人相好,这有个什么?”“啊呀,你早知道了,为啥不给我早说?”高玉德生气地对老朋友头一拐,把他瞪了一眼。
“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事哩!两个娃娃正好配一对!年轻人看见年轻人好嘛!”德顺老汉笑嘻嘻地对恼悻悻的玉德老汉说。“老不正经!要好,也看怎个好哩!怎能黑天半夜胡逛哩!”
“哎呀,你这个老古板!咱又不是没年轻过!我一辈子没娶过老婆,年轻时候也混帐过两天,别说而今的时兴青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