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望着嘎鱼,哭了。
嘎鱼双腿交叉着站在那里,双手交叉着,放在赶鸭用的铲子的长柄的柄端,再将下巴放在手背上,用舌头不住地舔着干焦的嘴唇,无动于衷地看着小船与葵花。
倒是鸭子们心眼好,朝小船急速地游去。
嘎鱼见了,用小铁铲挖了一块泥,双手抓着近一丈长的长柄,往空中一挥,身子一仰,再奋力一掷,那泥块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最前面一只鸭子的面前,那鸭子一惊,赶紧掉转头,拍着翅膀,嘎嘎一阵惊叫,向相反的方向游去,跟着后头的,也都呼啦啦掉转头去。
葵花向四周张望,不见一个人影,哭出了声。
嘎鱼转身走进芦苇丛,从里面拖出一根长长的竹篙。这竹篙大概是船的主人怕人将他的船撑走而藏在芦苇丛里的。嘎鱼朝小船追过来,作出要将竹篙扔给葵花的样子。
葵花泪眼朦胧,感激地看着他。
嘎鱼追到距离小船最近的地方时,从岸上滑溜到河滩上。他走进水中,将竹篙放在水面,用手轻轻往前一送,竹篙的另一头几乎碰到小船了。
葵花见了,趴在船帮上,伸出手去够竹篙。
就当葵花的手马上就要抓到竹篙时,嘎鱼一笑,将竹篙又轻轻抽了回来。
葵花空着手,望着嘎鱼,水珠从她的指尖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水里。
嘎鱼装出一定要将竹篙交到葵花手中的样子,拿着竹篙跟着小船走在浅水里。
嘎鱼选择了一个恰当的距离,再一次将竹篙推向小船。
葵花趴在船帮上,再一次伸出手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当葵花的手就要抓到竹篙时,嘎鱼就将竹篙往回一抽——也不狠抽,只抽到葵花的手就要碰到却又碰不到的样子。而当葵花不再去抓竹篙时,嘎鱼却又将竹篙推了过来——一直推到竹篙的那端几乎就要碰到小船的位置上。
葵花一直在哭。
嘎鱼做出一副非常真诚地要将竹篙递到葵花手中的样子。
葵花再一次相信了。她看到竹篙推过来时,最大限度地将身子倾斜过去,企图一把抓住它。
嘎鱼猛一抽竹篙,葵花差一点跌落在水中。
嘎鱼望着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戏弄的葵花,大声笑起来。
葵花坐在船舱的横梁上哭出了声。
嘎鱼看到鸭子们已经游远了,收回竹篙,然后用它的一端抵着河滩,脚蹬堤坡,将竹篙当着攀援物,三下两下地就爬到了岸上。他最后看了一眼葵花,拔起竹篙,然后将它重又扔进芦苇丛里,头也不回地追他的鸭群去了……
小船横在河上,向东一个劲地漂去。
葵花眼中的老榆树,变得越来越小了。干校的红瓦房也渐渐消失在千株万株的芦苇后面。她害怕到没有害怕的感觉了,只是坐在船上,无声地流着眼泪。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绿色——那绿色像水从天空泻了下来。
水面忽然变得开阔起来,烟雾濛濛的。
“还要漂多远呢?”葵花想。
偶尔会有一艘船行过。那时,葵花呆呆的,没有站起来向人家一个劲地挥手或呼喊,却依然坐着,弧度很小地向人家摆摆手,人家以为这孩子在大河上漂船玩耍,也就不太在意,疑惑着,继续赶路。
葵花哭着,小声地呼唤着爸爸。
一只白色的鸟,从芦苇丛里飞起,孤独地飞到水面上。它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就在离小船不远的地方,低空飞翔着,速度很缓慢。
葵花看到了它一对长翅,看到了它胸脯上的细毛被河上的风纷纷掀起,看到了它细长的脖子、金黄的嘴巴和一双金红色的爪子。
它的脑袋不时地歪一下,用褐色的眼睛看着她。
船在水上漂,鸟在空中飞。天地间,一派无底的安静与寂寞。
后来,这只鸟竟然落在了船头上。
好大的一只鸟,一双长脚,形象很孤傲。
葵花不哭了,望着它。她并不惊讶,好像早就认识它。一个女孩,一只鸟,在空阔的天底下,无言相望,谁也不去惊动谁。只有大河纯净的流水声。
鸟还要赶路,不能总陪着她。它优雅地点了一下头,一拍翅膀,斜着身体,向南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