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里,夏天义从水塘边上一个土坡,穿过两道巷,站在了东街最东的那棵柿子树下,看着周家的院门。这是六间屋的大院,曾经是青堂瓦舍,土改时院子中间垒了胡基墙,将四间分给了贫农张拴狗,两间留给了俊奇家。俊奇修了电房的保险丝回来不久,关院门要睡觉了,猛地看见柿子树下有一颗亮点,还以为是狼,吓了一跳。再看时,那亮点发红,知道有人在吸纸烟,就问:“谁?”夏天义走过去,俊奇呀地叫了一声,忙不迭地招呼着让往家里坐。在俊奇居住的上房里,散发着浓重的酸菜味和尿桶臊气,夏天义又接续了另一根卷烟,问起电供应的事。俊奇乖顺得像个学生,先检讨了自己的工作,为清风街常常断电感到内疚。他说:“二叔,我给你下巴底下支了砖头了。”夏天义说:“我现在不是村干部了,我只问电不正常是啥原因?”俊奇说是电费难收,所以放电时间短。西街更不行,电都断了十几天了。夏天义又问变压器是不是该更换了,而更换变压器是不是又要集资?俊奇惊讶着夏天义什么事都知道,就告诉说君亭向乡上要了钱,也约他一块去县城先看货呀,但钱是四万元,可四万元怎么行呢,新换个变压器得十二万,因为必须要加增容量,要另架高压线路,这不是买一台变压器能解决了的。俊奇说:“君亭说就这些钱,先把变压器换了再说。”夏天义说:“这我心里有数了。君亭不懂电,你得把握好,钱不能乱花,还要办事!知道不?”俊奇说:“我听你的。”
说了一阵话,蚊子叮得难受,夏天义说你不买些蚊香?俊奇说天擦黑时烧草熏了熏,现在开了灯,蚊子见光又从门缝进来了。夏天义说:“那我得走呀。”就出了上房。在院子经过厦屋,厦屋倒亮着光,窗纸上印着俊奇娘的头影。俊奇娘在屋里问:“俊奇,黑漆半夜的谁来了?”俊奇说:“是老主任,我天义叔。”夏天义迟疑了一下,要说话,却又脚没打住,匆匆走出了院门。在院门外,他悄声对俊奇说:“你娘高血压病怎么样?”俊奇说:“还是头晕,不打紧的。”夏天义说:“让她睡醒了先不急着起身,起身了先不急着就走。”俊奇说:“嗯。”夏天义又说:“你娘拉扯你不容易,上年纪了,你得孝顺哩。”俊奇的眼窝就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