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智的病就从这一天加重了,疼痛使他不思茶饭,以至于躺在炕上,没威没势,窝蜷着像是一只猫。赵宏声开始给他罂粟壳汤喝,后来罂粟壳汤也不抵事,就注射杜冷丁。杜冷丁先两天注射一次,再是一天注射一次,再是半天注射一次。夏天智也明白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做完手术后他见人爱说他的病,也盼着清风街所有的人都能来看望他,现在他不愿意多说话了,清风街的人又一轮来看望,他只是摇一摇手,或者眼睛动一下,算是招呼,任凭来人说“好好养养,不就是个胃溃疡么,养息养息也就好了”,自己一句话也不响应。他要尿,须夏雨搀扶他去厕所。夏雨把尿壶塞进被窝,他说他尿不出来,还是要到厕所去。夏雨说:“你就在炕上尿么,换个褥子就是了。”夏天智发了火,但他骂不出声了,就拿眼睛瞪着夏雨,夏雨只好搀他去厕所。探望的人越来越多,夏天智谁也不愿意见,每每院门一响,他就闭上眼。夏雨几次提出给夏风打电话,夏天智都摇头,夏雨还要说,他就唾夏雨,唾沫啧不到夏雨,却落在自己脸上。夏雨和四婶、白雪商量,说不让夏风知道那怎么行,可暗中把夏风叫回来了,夏天智知道了肯定会加剧病情,三个人没了主意,都坐在院子里无声地哭。
在天上下起了黄泥雨的那个中午,我看望了夏天智。天上刮了两天风,尘土罩着清风街,第三天早晨落了一阵小雨,雨都是黄泥点子,我让来运领我进了夏天智家的院,我的白衫子成了灰衫子,来运是白狗成了麻点狗。我一进院子,四婶、白雪和夏雨稍稍有些吃惊,但并没有拒绝我。我说:“四叔好些了吗?”四婶说:“引生你也来看你四叔了?”拿了小凳让我坐。我去了卧屋,夏天智的眼睛闭着,他已经失了人形了,我看他的头顶,头顶上虽然还有光焰,但小得弱得像个油灯芯子。后来我便退出卧屋,立在院子里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和说些什么。突然间,我盯着了那棵痒痒树,我说:“我能治四叔的病!”夏雨说:“你又疯了,你走吧,走吧。”夏雨把我往院外推,我偏不走。白雪对夏雨说:“他说能治,问他怎么个治法?”我说:“白雪理解我!”四婶和夏雨都不言语了。我说:“四叔身上长了瘤子,这痒痒树也长了瘤子。”我这话一说,他们都看痒痒树,痒痒树上真的是有个大疙瘩。我说:“这疙瘩原先就有还是最近长的?”四婶说:“这也是怪事,以前树身光光的,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大个疙瘩?你说,引生,这疙瘩是咋啦?”我说:“如果是新长的疙瘩,就是这树和四叔通灵的。”当下取了斧头,三下五下将树上的疙瘩劈了。我又说:“劈掉这疙瘩,四叔身上的肿瘤也就能消失了。”四婶、白雪和夏雨都惊愕地看着我,那一瞬间,我是多么得意,我怎么就能想到这一点呢,我都为我的伟大而感动得要哭了!
从那天起,我没有了自卑心,毫无畏惧地来夏天智家。我几乎是天天来,虽然夏天智每次在我来时都闭着眼,白雪也没有同我多说什么,但没有人反对我,也没有人骂我是疯子,反倒问我:“你四叔真的能好了吗?”我说:“这得相信我!”我坐在花坛沿上,我的身后所有的月季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