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亭到底是听了夏天智的话,虽没有收没金莲砍的树枝股,却把上善对河堤的管理权收回了。为此,金莲泄气,工作再不积极,而上善还和他吵了一顿,撂下挑子不干了。君亭一直嫌上善太鬼,但上善的活腾又使君亭不能没有了他。上善一撂挑子,清风街又没合适人来当会议,君亭就以上善和金莲的不正当关系为把柄要挟上善,上善虽继续工作,从此却貌合神离,倒是去七里沟了几次。
夏天义人在七里沟,清风街上发生的任何事却都清楚,上善的突然到来,他并不怎么吃惊。上善说:“天义叔,你这是苏武北海牧羊么!”夏天义说:“那都是你们不淤地么!”上善说:“我可是支持你呀,把手扶拖拉机给你,仍是我首先给君亭建议的。”夏天义说:“村上不是还有一些炸药和雷管吗,你给我批些。”上善说:“我没资格给你批了,你找君亭,君亭学毛主席那一套管理法哩!”夏天义哼了一声,说:“他怎么学?”上善说:“他专制,搞一言堂。”夏天义说:“清风街这条船,责任全在船长身上,他说话要不算话了,让船翻呀?!我告诉你,毛主席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他那一分为二是让手下人分成两派,右一派左一派相互制约。他君亭会?他要是会,就不至于那样待秦安了,也不会让你和金莲搅和在一块。他嫩着哩!”上善目瞪口呆,说:“生姜还是老的辣,他君亭当领导到底是半路出家!”夏天义说:“屁话,谁当领导不是半路出家?你平日啥事都投其所好,到关键时候了,你却给他撂挑子……”上善说:“天义叔你知道我的事啦?那你说说,能怪我吗?”夏天义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说你有没有私心?”上善说:“是人,谁没个私心?”夏天义说:“对着哩,别人占了你的地畔子你肯定不能让他,你媳妇遭人打了你就得去帮你媳妇,谁欠了你的钱少还一分那不行,一顿饭没吃好也可以发脾气,但你要当村干部,就得没私心!我夏天义几十年在任上,我可以拍腔子说,我是有这样的错那样的错,但我从不沾集体的便宜!私心就是池塘里的水,人是鸭子,一见水就浮呀?!”上善睁着眼睛,扑忽扑忽闪,不吭声了。
夏天义在训斥着上善,我是多么高兴啊!他上善那一张薄嘴,平日挽翻得欢,这一次竟然哑口无声。我在旁边哧哧地笑,上善说:“你吃了欢喜他娘的奶啦,笑?”我说:“你不是能说会道吗,你咋不说了?”上善说:“让我喝口水!”他把挂在草棚门上的水罐取下来,抱了要喝。夏天义说:“那不是人喝的!”这水罐里的水确实不是人喝的,是我们每天提来给那棵麦子浇的。夏天义拿过了水罐,把水浇给了麦子,上善这才看见了新垫出的地里竟然有着一棵粗壮的麦子!上善毕竟是上善,他惊奇着,也更是为自己喝不上水的尬尴找台阶下,就大声呼喊,说这个季节怎么会长麦子,而这麦子长得这么粗大应该用栅栏围起来,让清风街所有的人都来参观!我以为夏天义又要训斥上善的花言巧语了,没作想他也认真了,蹴在了麦子跟前,一边慢慢地浇着,一边说:“听见了没,上善都夸你了,你就好好地长,给咱长成个麦王来!”半罐水浇在了麦子根下,麦子顿时精神,在风里摇着响,发出铮泠泠的声。上善见夏天义情绪好起来,他也就脱了夹袄,说:“天义叔,村上的事不说啦,今日我来就是想出出汗的,你给我个?头,你说挖哪儿我给你挖!”夏天义说:“是不?那你和哑巴把那十几块石头抬过来。”那十几块石头原本是要用手扶拖拉机运的,但夏天义偏要上善去抬,上善抬完了,人累得趴在了地上。夏天义说:“累了吧?现在你知道我来七里沟不是玩哩吧?”上善说:“可惜我不是君亭,要不早决定淤地了!”夏天义说:“你要是君亭,清风街倒比现在还乱了!”上善说:“哎,天义叔,你说清风街乱,确实现在咋那么乱呀,你知道不知道中星他爹到哪儿去了?”夏天义说:“你说不说村里的事,咋又说呀?又要去巴结人家呀?”上善说:“咋能叫巴结,这话不中听。中星一当上邻县的县长,乡长就对我说应该关心关心人家家里人,我前日昨日去了几次,他总不在……”夏天义说:“他能到哪儿去,病成那个样子了,不是去中星那儿,就是上南沟虎头崖的寺庙了,问问瞎瞎的媳妇,或许她知道。”上善说:“瞎瞎的媳妇也信佛道的?”夏天义说:“鬼成精么。”上善说:“人真是说不上来,谁能想到中星就当了官了?!”夏天义说:“你不也就当了官?”上善说:“村干部算哪门子官?”夏天义说:“就那你和君亭还弄不到一块么!我可提醒你,我可以和君亭打气憋,但你不能和君亭闹不到一块,你们帮衬着路越走越宽,一个砸打一个了,就都得从独木桥上跌下来!你把我这话记住,也告诉他君亭!”上善点了头,耳朵里却听见了一种声音,隐隐约约,像是唱戏。上善说:“你听唱戏哩!”夏天义听了听,没听出来,说:“你吃亏就吃在太精灵了,是个铃,见风就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