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婶也不请个好医生给倩儿看病,”淑华抱怨道。
“三小姐还说好医生?我们做丫头的害病,只要有医生来看,那就是很好的福气了,”翠环的声音里带了一点讽刺的调子,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到。
“那么你带我去看看倩儿,”淑华忽然下决心吩咐翠环道。
“三小姐,你真要去?”翠环惊问道。
“当然是真的。你看我从来说话有没有过不算数的?”淑华自负地说。没有人阻止她。大家都用鼓励的眼光看她,她便催促翠环道:“你还耽搁什么?我们要去,现在就走!”她站起来,预备动身。
“不过我们太太吩咐我在这儿服侍大少爷,”翠环忽然迟疑地说,她望了望觉新。
“不要紧,你去你的,”觉新温和地说。他又掉头谨慎地提醒淑华道:
“三妹,你当心点,不晓得是什么病,会不会传染。”
“我晓得,”淑华并没有留意觉新的话,不过含含糊糊地把它们听进了耳里,顺口回答了一句,便和翠环两人走出去了。
她们跨进通桂堂的小门,经过克安住房的窗下,进了桂堂,再从一道门出去。在桂堂后面,那个长了几株大核桃树和梧桐的大坝子里(地上凌乱地躺着一些折断的树枝),有两间阴暗低狭的偏屋。她们走到门口,翠环忽然问淑华道:“三小姐,这儿你没有来过罢?”
“我从前来过两三次,不过已经很久了,”淑华带笑地答道。她忽然听见轻微的呻吟声,马上把笑容收敛起来。
翠环先跨进门槛。屋里只有粗劣的桌子、板凳和木板床。没有人,却有一种触鼻的臭味。没有地板,土地好象是湿的。这里还有一道小门,淑华跟着翠环跨过它进到里面房间去。
这是一个更小的房间,而且比外面的一间更阴暗。房里只有一张方桌,两张床和两根板凳。倩儿睡在靠里那张矮床上,床前一根板凳上放着一个空药碗。床头角落里还有一个马桶。淑华一进屋,便看见一张瘦小的黑脸静静地摆在枕头上。
“倩儿,三小姐来看你了,”翠环走到床前亲切地对床上的病人说。
病人想说话,没有说出来,却哼了一声。她慢慢地把脸掉向外面看。
淑华走到床前,把眼光投在病人的脸上,温和地唤了一声:“倩儿。”
倩儿的眼光终于找到了淑华的脸。她无力地动着嘴,勉强做出微笑,但是这微笑还是被痛苦的表情掩盖了。她唤出一声:“三小姐。”她把手压着床板想撑着坐起来。
“倩儿,你不要起来。你好好地睡下,”淑华连忙做手势阻止道。她又对翠环说:“你喊她不要起来。”
翠环俯下头去对倩儿讲话。倩儿的身子动了几下,她勉强坐起来。但是她马上发出两三声痛苦的呻吟。她的手松了,她又倒了下去。过了片刻,她才睁大眼睛,喘吁吁地对淑华说:“三小姐,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