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这种心理的变化已经被周氏和琴看出来了。不过琴并不重视这个。她只觉得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周氏虽然摆出并不知道她们来意的神气,心里却有点不安。她跟张太太讲话的时候,还常常偷看她们。
张太太已经从周氏那里知道了陈姨太抱孙的事。她对这件事情并没有舒适意见。她看见觉世象一个被溺爱的孩子在陈姨太身边扭来扭去,小声地要求什么,便客气地向陈姨太说了两句道喜的话。
满意的笑容飘上了陈姨太的脸,她带着微笑对张太太讲话,在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愤怒的痕迹了。这时张氏带着翠环从外面进来。谈话又暂时中断。主人跟客人互相行过礼后,大家重新坐下,又找了一些话题继续谈起来。
忽然门帘一动,从堂屋里走进来沈氏。她向张太太行了礼(琴也向她请了安),便拣了门边一把椅子坐下。她脸上虽然傅了一点白粉,但是仍旧现出憔悴的颜色。眼皮略微下垂,眼光向下,眼睛似乎有点红肿。她孤寂地坐在那里,不笑,也不说话。张太太惊愕地想:“怎么她今天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周氏知道这个变化的原因,怜悯地看了她一眼。王氏的胜利者的威逼的眼光却不肯放松这张带可忪相的脸,它们象锋处的刀叶在那上面刮来刮去。
张太太在跟张氏谈话,她们讲的是克明的事情,只有周氏偶尔插进去讲几句。陈姨太俯下头在跟小小的觉世讲条件,觉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正噘着嘴。王氏沉默着。她却在想主意,人可以从她脸部的表情猜出来。她时时还把轻视的眼光掷到沈氏的脸上去。沈氏似乎被悲愤和绝望完全压倒了,对于王氏的挑战的表示,她并没有回答。
这一切都被琴看出来了。这间屋子里不和睦的空气窒息着她。她感到一种压迫。同时还有一个希望在前面向她招手。她很想马上到那个地方去,跟淑华姊妹见面谈话,省得坐在这里听她们谈论这些琐碎的事情。翠环在旁边给周氏装烟。琴不时把眼光掉去看翠环。翠环明白她的心思,便对她微微地一笑。
“翠环,你看见三小姐同有?”琴问道。
“我没有看见。绮霞也不在。多半三小姐带她到花园里头去了。三小姐不晓得你今天要来,她没有在外头等你,”翠环含笑答道,她希望这几句话被周氏听见,会让琴到花园里去。
“三姐在花园里头。她刚才还跟婆吵过架,”觉世卖弄似地插嘴说。他不过随便讲一件他知道的事情,此外再没有别的心思。
众人惊讶地望着陈姨太,连沈氏的脸上也现出了惊愕的表情。陈姨太觉得自己脸上发烧。她没有准备,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王氏去以为机会到了,她自然不肯白白地放过它,她不慌不忙地说:
“大嫂,我正要跟你谈这件事情,现在大姑太太也在这儿,更好。刚才在花园里头三姑娘把我同陈姨太都骂过了。三姑娘还骂陈姨太害死了少奶奶。后来老二也跑过来,帮他的妹妹说话。大嫂,我来问你这件事情究竟应该怎样办?他们是你的儿女,我又不便代你管教。不过做长辈的决没有受气的道理!你总要想个办法。你如果不责罚他们,以后出了事情可怪不得我。”
王氏说下去,脸上愤怒的表情越积越多。但是在她的脸上,眼角和嘴边都仍然露出一种阴谋家的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