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走的大半是冷静的街。两旁都是公馆,它们全关着大门,只有一些年代久远的老树从垣墙里伸出它们的枝叶,在阴暗里变成了一簇簇的黑影。周贵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轿夫跟着灯笼的一团红光走路。后面还有一乘别人的轿子,和一个系在前面轿杆上的小灯笼,和两个慢慢走着的轿夫。
一切都是单调和凄凉。芸在轿子里终于被郁闷抓住了。她想着,想着,愈想觉得心里难受。
但是不久轿子便进了周家的大门。芸在大厅上走下轿来,她先到祖母那里去请安。
周老太太正在房里同芸的伯母(陈氏)和母亲(徐氏)谈话,看见芸进来,她的起皱的脸上露出了喜色。芸向三位长辈一一地请了安,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里去,周老太太却挽留地说:“芸儿,你不要走,你也在这儿坐坐。”她又侧头吩咐婢女翠凤道:“翠凤,你给二小姐搬个凳子过来。”
周老太太要翠凤把凳子搬到她的旁边。凳子放好以后,她便叫芸坐下。芸只得留在这里。
“你们今天耍得好不好?”周老太太含笑问道。
“很好,大表哥也在家,没有出去,”芸陪笑道。
“听说大表哥不大舒服,今天好了吗??周老太太又问道,她自己还解释地加一名句:”他这两天也太累了,真难为他。“
“他好了。他要我替他向婆、向大妈、向妈请安,”芸答道。她对周老太太讲话态度很自然。她只有在她的伯父周伯涛的面前才感觉到拘束。
“我想过两天请大少爷到我们这儿吃顿饭,酬劳酬劳他,我们也把他麻烦得太多,”周老太太掉头对陈氏、徐氏说。
“妈说的是,”陈氏、徐氏齐声答道。不过陈氏多说一句:“那么请妈定个日子。”
“好,等我想想看,”周老太太沉吟道,“再过两天,等他身体复原了,也好。”
“是,”陈氏应道。
翠凤依旧捧着水烟袋站在周老太太身边装烟,周老太太接连地吸了几袋水烟。房里没有人说话,听见烟袋里不的响声。
“不要了,你给我倒杯热茶来,”周老太太吩咐翠凤道。翠凤答应一声便捧着烟袋走开了。
“大少爷人倒很不错,”周老太太忽然称赞了一句,她还是在想觉新的事情。但是她马上又接下去说:“不过偏是他的运气最不好。天意真难测。为什么好人就没有好报?连一个海儿也不给他留下来??她说到这里不觉叹了一口气。
“人事也真难料。不过大少爷年轻还轻,将来一定还有好日子,”陈氏接下去说。
“嫂嫂这话倒是不错。大少爷丧服一满便可以续弦了,”徐氏附和地说。
“妈,听说大表哥跟过去的大表嫂感情太好,他不肯续弦,”芸插嘴道。
“这不过是一句话。我看以后多经人劝劝,他也就会答应的。好多人都是这样。……”陈氏觉得芸究竟是一个小孩子,知道的事情太少,她略带晒笑地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