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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有意思俄?”是她说“骚话”(这是她常用的方言)或表演她的肢体动作后总要向我补充的发问。当然我会连声回答“有意思有意思!真有意思!”我的确逐渐觉得和她在一起干活“有意思”,非常“有意思”!即使跟她一起干活会加重我的负担,加大我体力的支出我也心甘情愿了。这样便无形中调动起我劳动更加积极,每次都能完成甚至超额完成任务,于是我俩经常受到组长“麻雀”与生产队长的表扬。“麻雀”一次还装模作样地在“小组毛泽东思想讲用会”上说我俩“一帮—一对红”真正使两人都有了进步,两个人都“红”了,这是组长即他自己“落实了伟大领袖最新指示的结果”。

倘若遇到难得的休假日,我一天见不到她反而感到寂寞难耐,有时还躺在炕上猜想她现在在家正干些什么。第二天上工,她一定会详细地告诉我前一天她所做的家务事:洗衣烧饭合煤饼带孩子缝缝补补等等。她与别的女人不同,从不抱怨生活的艰难和供应的短缺,却会尽可能地寻找生活资料的替代品。一次,她利用休假日将日本进口的尿素口袋拆开来当布料,缝制成小汗衫及裙子般的半长裤穿来上工,满身散发着尿似的骚味,我笑着讽刺她说你说你“骚”,今天当真“骚”了,就跟刚从厕所里跑出来的一样。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两手拎着半长裤的两边在我面前得意地旋转,而且极为自然地跷起脚尖。那时中国还没有T形台更没有时装模特,她可能就是中国时装模特的先驱了。

几年以后我在一份杂志上看到有文章介绍说,那种专用作包装材料的化纤纺织品对皮肤极为有害,会使人患上皮癌。但她穿着薄薄的尿素袋缝的衣裤却更加飘逸,更加突显了她的身材,至少在我俩分开时她丝毫没有患皮癌的症状。那时我还不知道怎样形容她的身材,进人八十年代我才知道应该用“肉感”和“****”之类的词。与此同时,那种裙子般的半长女裤竟被称为“裙裤”,开始在西欧成为时装并立即流行到中国,让我处处都能看到她因而常令我心酸。

不过,那时她穿着日本化肥袋做的半长裤在我眼中却非常滑稽,“日本”两个字正好缝在她屁股蛋上,一边是“日”,一边是“本”,但她连“旧本”两个字都不认识,显然不是有意的。她做时装表演的时候我发现了“日本”而大笑她却以为我笑的是她屁股,便停下来弯下腰把屁股朝我面前一撅,笑道:

“你看你看你看!让你把女人的屁股蛋看个够!”

于是“日本”在我眼前更大大地膨胀起来。

平时,聊完了家务事,她决不会忘记叙述她怎样和“麻雀”过“夫妻生活”。当然她不会像农业大学毕业的“二杆子”那样用文明的词汇,而是直截了当地用一个动词加一个名词来表达。她说她有时也觉得“心焦”,“‘麻雀’瘦得跟铁锹一样,格得我骨头疼。“如麻雀”又爱喝酒,喝那种用白薯干酿成的劣质强度酒,她皱着眉头形容:“嘴巴臭得跟大粪坑一样!”我觉得这似乎就是她最大的“心焦”了,除此之外她永远快乐。譬[pì]如我俩割育草或者割麦子的时候,蚊子牛虹马虹满天飞,朝人们劈头盖脸地扑来,连耳朵里眼睛里鼻孔里嘴巴里都会钻进蚊子螃虫还有一种叫“小咬”的飞虫,叮得人满脸是包,全身红肿,这是我最害怕最“心焦”的事了,恨不得旁边有条水渠让我跳进去把全身淹没在水里。而她却好像毫不在乎,一面像扑蝴蝶一般扑打一面还笑嘻嘻地喊:

“蚊子喜欢我,苍蝇喜欢我,老鼠喜欢我,麻雀也喜欢我!……”

在她眼里世界上好像没有不喜欢她的人与动物,似乎她也喜欢世界上所有的人与动物,她是我所见过的唯一活得滞洒的人。又譬如,她刚刚叙述了“夫妻生活”,还没把喜欢她的“麻雀”骂够,便会立即欢快地扭起秧歌。一瞬间她能变化出七十二种表情。

她不止爱哼“二人台”并且爱扭秧歌,每次要扭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倒在地才肯罢休。我想,“尽情”这个词大概就是专为她而创造出来的。她的舞台是田埂、渠坝、割了麦子的麦田、割了牧草的荒地甚至在马圈、羊囵、猪队厕所旁边。总之,只要是我俩“打零工”的时候她一高兴便会担起来。我汗流侠背地干着活,她在一旁扭秧歌,秧歌扭倒在地上还要喘得哈际哈味地笑着问我:

“有意思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