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有很好的感受力,声声大笑,轻轻擦泪。只可惜演讲的时间实在不够。
约好以后有机会再讲,我们从密密层层的人海里挣扎出来。
刚刚松一口气,一群记者包围上来,提出连珠炮般的问题:
“有人说,你们这次出去是因为中国加人不了西方的富人俱乐部,是要扭泥作态地去组建一个老人俱乐部,对吗?"
“你出发后国内突然有好多人发表文章骂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反击?"
“有人批评你在岳麓书院演讲中揭露盗版有失风度,请回应!"
“有人发表文章说,电视台就是广告商,作为一个文化人与他们联姻,合适吗?"
这些问题其实与四川记者无关,他们只是转述和询问罢了,但我还是抱头逃奔,只是为了不让我的伙伴们听见。这些伙伴,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苦,都成了我的生死之交,现在旅程还没有结束,如果知道已经有人在报纸上如此说话,真不知会有什么粗犷的反应。
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住拐寸它们的出现又似乎全部知道。它们让我快速地明白,我真的回来了。
它们的出现不会改变我考察的结论,也不会影响我要向海内外同胞报告对中华文明重新认识的好心情。但是明显的反差毕竟存在,而这种反差也关及文化。
其实几平所有的中国r人都深有感触:只要有人走了一条比较艰险的路,做了一件比较像样的事情,立即总会被一些声音所掩埋。因此,很多人就会一再地对着中华文明发问:你那么伟大,为什么又那么使人劳累?
刘长乐先生昨天送给我一本叫《东方主义》的书,我随手一翻就读到一段话,是一个叫约翰一布侃(如hnBuchan)的人在一九二二年说的:
你有没有想过中国的例子?中国有数以百万计的好头脑,却被空洞花哨的玩意弄得创意殆尽,他们没有方向,也没有驱策的力量,因此所有努力加起来全足一场空,全世界都因此耻笑他们。
这是一九二二年,布侃先生不知道中国的过去和后来。中华文明的力量,不在于永远不被人耻笑,而是迟早会结束被人耻笑的状态。
但是,这段话中有一些关节仍然值得注意。我们在考察途中一再赞叹中国古代对于“外伤”(如远征、被奴役等)的努力避免,而这段话则描述了一个“内耗”结构。在这个结构中,聪明的头脑加在一起必定什么也不是,互相攻陷的理由又必定是空洞又花哨。
怎么会产生这种现象呢?
我想起了已故的文化学者梁漱溟先生的一个说法。/又十年代中期年逾九十的梁先生在一个文化讲习班上发言。说他不赞成“中国进步太慢”的说法,因为慢也会积累进步,但按中国传统文化的程序,再过多少年也造不了飞机和卫星,因此关键不是慢,而是走了岔道,没把心思放在物质文明上,而是放到了人际关系、人伦关系上了。一开始把心思放在人际关系和人伦关系上并没有什么不好。两千五百年前,希腊哲人在大海边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印度哲人在恒河边思考人与神的关系,而中国哲人则在岁别可边思考人与人的关系。相比之下,中华文明的这种人世态度显得那么通俗和健康,这至少也是它长寿的重要原因。但是,由于太重视人际关系,两千多年下来,人际关系也就成了一种重要的生存资源。是资源必然引起争夺,争夺的主要方法是毁损对方的“人脉”和名誉,这就从正道变成了岔道。
在这条岔道上后来又遇上了“斗争哲学”,不少人更加习J惯了对一切探索者和创造者的“围猎”,更加磨砺了抉微索隐、捕风捉影、穿凿附会的技巧,这是中华文明的杂质,不值得玩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