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杭州封建地方政权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夜。那一夜月光如洗,当杭天醉与羽田月下谈禅,席地品茗之际,一墙之隔,光复军领导的敢死队员们,已经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了。
张伯歧率领的二十名敢死队员,已经在西辕门埋伏完毕;
孔昭道已经做好了抚署全部卫队的倒戈准备;
由赵寄客参与的工程营,在各个城门等待炮响;
驻览桥的新军做好了包围旗营、抢占杭州制高点的全部准备;
驻馒头山的步兵准备割断电话线;
张伯歧、董梦蚊、尹维峻率领的敢死队,将正面进攻抚署衙门;
此刻,长夜未央,万籁俱静,沈绿爱带一群兵士再也顾不上左邻右舍的非议,带头砸起自己家的大门。杭天醉大梦初醒,高呼一声:“来了!”便从席上一跃而起,直冲大门。
异国的父女惊慌地坐起,问道:“什么东西来了?”
嘉平兴奋地握紧小拳头,说:“革命来了!革命来了!“
叶子用日语问:“什么是革命?”嘉和听出了她的意思,拉住她的小手,说:“不要怕!不要怕!“
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那一队兵士已经进来了,杭天醉带头,顾不上脚下的席子。他一脚踢翻了水壶,沈绿爱又一脚踢开了免毫盏。边走边问:“他们是谁?”
“东洋人。”
“怎么到这里来了?”
“品茶。”
“什么时候了,你还——”
“——别说了,快让他们进去拿。”
那些士兵们,拖着枪枝,从卧室里出来,把院子踩得一团狼藉。不过一刻钟,枪都被背走了,沈绿爱匆匆忙忙跟着要走,杭天醉说:“我怎么办?”
“大哥让你在家等着,马上有车来接,明天还得让你起草公告呢!”
“你呢?”
“我得回去,万一伤兵下来,要我照应。”沈绿爱匆匆看着两个男孩子,还有那个把头埋在父亲腰里的女孩,说,“别害怕,到明天就好了。这位先生就留住我家,千万别出去了。“又对嘉和说:“嘉和,你是老大,你要看顾好弟弟妹妹。”
说完,头也不回,径自跟着队伍又走了。
羽田愣了半天,才说:“你是革命党?”
杭天醉点点头。
“她……你内人也是?”
“革命党的老婆。”杭天醉摊摊手,半是自豪,半是无奈。
小茶已经为孩子们铺好床褥。刚才,她一直不敢出来,现在才赶着孩子睡觉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两个男人。泥炉残红,草席站污,瓦壶半损,羽田捡起免毫盏,递给杭天醉。
他们谁都没有心思再说话了,但又无法入眠。他们都不敢相信,刚才的清饮,说禅,事茶,全都是真实的。
轰的一声巨响,抚署门口,十七岁的绍兴女杰尹维峻扔出一个大炸弹。霎时,火光冲天,杭州人惊醒了。
杭天醉捧着兔毫盏,对着半空中的火光,哺哺自语:“革命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