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关于大人们的话题,不能引起嘉平的兴趣了,他不想看庙中那些玩意儿,跳跳蹦蹦地就跑了出去,可是刚跑出门外,便又喜出望外地站住了。他看见了牵着一白一红两匹马,正从白云庵走来的赵伯伯。
赵寄客往词庙里进去的时候,沈绿爱刚刚求得一则得之,舍则失之。
赵寄客轻声说:“怎么你也信这个?”
“命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姑妄听之。”
“弟妹算的是什么命?”签,曰:求 沈绿爱轻声说:“我是在算革命呢!算一算你们是否成功?”
赵寄客觉得可笑,说:“这里是专司男女情爱的,不算革命。”
“情爱与革命,又有什么区别?我看差不多的,不信你算算看!”
赵寄客见沈绿爱那么认真,便也求了一签,此签写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赵寄客的脸色就变了。说:“莫非义举,只有一半把握?”
沈绿爱见赵寄客也认了真,便笑着说:“一二不过三,我再来一次。”
这一次,沈绿爱求得一签,使赵寄客信心大增。签上写着:“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归。”
赵寄客说:“这是说革命以来,多少仁人志士血洒江湖,不信平生志愿不能实现。”
正说着,沈绿爱悄悄把枪从篮子底下取出要塞给赵寄客,恰好给一头撞进来的嘉和看见。嘉和一下子愣住了,半张着嘴。他看见赵先生和妈向他射来的疑虑的警惕的目光,失声便说:“我不会和人家说的!我不会和人家说的!“
沈绿爱走过来,搂住这小小少年的肩头,说:“嘉和不晓得要比嘉平懂事多少。赵先生今日和你爹要带了我们去盐官看潮呢,今日不是八月十七吗?”正说着,嘉平也跑了进来,说:“爹来了。”
赵、沈二人连忙收住话头,便往隔壁的白云庵走。才走了几步,便看见杭天醉愁眉苦脸出来,见着这二人,便说:“正吵着呢。”
“谁?”
“还不是你大哥和陶成章的人。”
赵寄客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还吵。”
原来,这白云庵始建于宋。清末,寺僧智高和徒弟意周,在此住持。他们为人好侠尚义,又同情反清革命,白云庵便成为革命党秘密机关所在地。赵寄客平时常在这里歇脚。灭清举事,自然以此为商讨地点。
杭天醉和赵寄客不一样,只当革命是一场宣泄,大家万众一心,只以反清为宗旨,不晓得其中还有那么多纷争是非,恩怨夙债,派系党争。几次舌战下来,他的头都大了。
“我哪里晓得他们湖州人和绍兴人有那么多不对路的地方。陈其美派人来说沪浙要联合行动,我说同意的,这边说我帮我的大舅子沈绿村,说绿村是陈其美的人,我哪里晓得还有这一层关系。这边还说陈英士靠不牢,陶焕卿从南洋筹来的款,全给他大嫖大赌用掉了。我想想这倒也的确犯难,此等品格,如何革命?好嘛,我才说了两句,沈绿村便斥我没头脑、软骨头、见风使舵。我现在是老鼠钻进了风箱,两头受气,这叫什么革命?我算是把它看透了。“
正这么大发牢骚,沈绿村也面孔铁青出来,冲着赵寄客便说:“赵某人,我今天跟你明说了,若是延缓了千秋大业,你们都是历史罪人,我要到中山先生面前控告你们,总有一天,你们要自食其果。”
绿爱从小任性,她喜欢的事情,容不得别人不喜欢,哪里受得了温文尔雅的大哥会如此歇斯底里。她又心里向着赵寄客,整个人正被激情罩着,恨不得什么都献了出去,成就赵寄客的大事呢。她和丈夫一样,也是不甚懂革命的,只要赵寄客说好,她就说好,因此便道:“大哥,你有话好好说嘛,都是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