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不信,却也有些害怕,说;“他死啥,活得好好的。我让他去看病,他不去,他死啥?”大姨似乎失去了支撑,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人死如灯灭,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我先清醒过来,拉起表哥跑了出去。
天亮的时候,我和表哥在南山坳里看到了死去的大姨夫。
大姨夫头朝南脚朝北很安静地躺在草地上,样子似睡去了。大姨夫的神态很安详,我还从没见过大姨夫这么舒心安详过。
憋了一夜的大雨没有下,当我和表哥抬着早就僵硬了大姨夫往家去时,大雨如注地下了起来。我们走进家门的时候,大姨已经找来了木匠开始为大姨夫做棺材了。
木匠们在外间屋里忙碌着,当我和表哥不知把大姨夫放哪好时,大姨站在门口就说:“抬屋里,抬屋里。”我和表哥就把大姨夫抬到大姨夫和大姨平时睡觉的炕上。
大姨坐在炕上,瞅着大姨夫,就那么瞅着。大姨没有哭,一直呆呆死死地看着大姨夫。我怕大姨受不住,一直站在大姨身旁。半晌,大姨发现了我,冲我说:“你照看一下干活的木匠,我要和你大姨夫说几句话。”我就出来了。出来的我看着大姨仍那么呆呆死死地望着大姨夫。
邻居们都来劝我大姨,我大姨就说:“死了就死了吧,早死早脱生,剩下的人还不得活不是?”仿佛别人劝的不是她,而是她在劝别人。
大姨夫出殡那天,把棺材落到在南山坳那个挖好的坑里。
表哥第一锹土落下时。平静的大姨突然冲过去,趴在坑边,用前所未有的声音喊了一声,“天哪,你把我们孤儿寡母扔下了呀——”大姨于是哭得天翻地覆。大姨起初那几天心里并不平静,她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意志。大姨夫死的第二年,全国恢复了高考,我被东北师范大学录取了。录取通知书一直在我兜里装着,我没有拿出来,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能去上大学了,这么多年我靠着大姨一家把我养大成人。我太清楚大姨家日子是怎么艰辛地过来的。
大姨夫知道自己有病了,他更知道看病要钱。他觉得拖累了这个家这么多年,便服毒而死。表哥为了让我上学,只念了五年级,便辍学放牛。难道我还要让大姨养活下去吗?直到那张录取通知书在我兜里揣烂了。
秋天的时候,接兵的来了。大姨把我和表哥叫到她的屋里,对我们说:“你们都去当兵吧;咱这个农村想出息,个人只能走当兵这条路了。”
表哥就说:“家里扔下你一个人咋办?”
大姨说:“我能动,这么多年拖累得你也没念成书。你去吧,家里有妈呢。”
那一年,农村已不讲成分论了,各种错划右派的人也正在开始平反昭雪,我又想到了在新疆的一家人。那里似乎成了遥远的一个梦,我已经淡忘了,我的一切已完全融进大姨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