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道:“别害臊了,你还知道良心上说不过去吗?走吧,我们一块儿去。”蔼仁听说,就把士毅的帽子取了下来,交到他手上。士毅跟在东海身后,情不自禁地,慢慢下了楼。一出大门,东海家里的汽车,开在路头上等着呢;事实上,他家的汽车司机不得不如此这般。上了汽车,自然也就到了戏院子里了。
东海毫不犹豫,一直上楼,站在楼梯口收票的茶房,早就笑着向他鞠了躬道:“接着你的电话,就把二号包厢给你留着啦。”他受了人家的一鞠躬,昂着头一直地走入包厢去。这时候,台下乐队所在,刚刚是前奏曲开场,台上的绣幕还没有开呢。东海就在身上掏出一张名片来,交给士毅道:“你到后台去,请你那位女朋友,和她的同伴说一声,就说我陈四爷请她们吃饭,请她们自己订个日子;不赏光呢,没有关系。要不然。请她们问问她们的团长,陈四爷究竟是哪一路人?大概票不了她们吧?快去,我等着你的回信呢。”士毅将名片握住在手上了,倒不住地发愣。心想,这样硬上,岂不会到后台去惹出是非来?但是糊里糊涂已经将名片拿在手上了,若是退了回去,准会惹得这位爷恼羞成怒。管他呢,为了饭碗起见,且去碰碰看。就是碰不上的话,其过也不在我,总不至于妨碍到饭碗上去的。如此想着,就唯唯地答应着,走出包厢来。走到楼梯口上,他忽然灵机一动,便向那先前打招呼的茶房,将名片扬了一下,因道:“这位四爷给了一个难题让我做,要我送这张名片到后台去,你去!”茶房笑道:“拿着陈四爷这张名片,就能值银行里一张支票,你送给人家,哪还有碰钉子的道理呢?你只管去,没事便罢,有了事,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就得了。”士毅听他所说,倒有这样的便宜,也许不会出什么乱子,姑且大着胆子,向后台冒险一回试试看。于是问明了路径,绕着路到了后台门口来。这后台的门口,开在戏馆子的内墙,门外是一个露天的长夹道,一直通到前面卖票的所在。
士毅走到夹道里,不免犹豫起来。心里想着:小南必竟是个无知识的女孩子,我和她感情丧失了,她自己也知道的。在警署里她给我圆谎,乃是有条件的,并不是和我有什么好感。这个时候,我若是拿了名片去找她,她不会知道,我是不得已而如此,一定还要疑心我这人得步进步,她给了我几分颜色,我就癫狂起来了。他心里想着,手上担着陈东海那张名片揣摩了一番,只管出神。走到了后台门旁了,他又退了回来,慢慢地低头沉思,一直走回了原路。这若是推开门进去,走进了办公室,那就是票房了。回头票房里人看到,倒以为我无钱买票,是听蹭戏的呢。本来我这样的衣服褴褛,不像是个听戏的阔人,怎能够不让人家疑心哩?我人穷志不穷,何必装成那畏缩的样子?我尽可以大着胆子,向后台闯了去。陈东海父亲在北平是个有势力的阔人,我到了后门,我就说是陈四爷叫我来的,不必找第二个人,径直地就去拜访他们,看他们用什么言语来打发我?于是他的胆子大了,直了腰杆子,就向后台门口走了去。刚要到那门口的时候,恰是有两个穿西装的人,皮鞋走得嗒嗒有声,由身边过去。他们的胸脯子,都挺得有一寸来高,颈脖子也直了起来。走到身边的时候,就恶狠狠地看了士毅一眼。士毅看那样子,好像是杨柳歌舞团的人,真个是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毛,只看他们那样子,气势雄壮极了,以这样的男子,在后台做那些女子的护身符,慢说我是个穷人,就算我是个有钱人,他们又有个不吃醋的道理吗?本来吗,一个不认识的男子,去请别的女子吃饭,这是什么用意呢?这样前去,无论如何,是碰钉子无疑了。心里如此打算着,脚步又慢慢地缓了下来。自己离后台门还有一丈多远的时候,他的脚步,已经完全停止了。他站住了,五官四肢也静止了,同时那戏院子里震天震地的鼓掌声就传到耳朵里来。心想,我来了时候不少了,给陈四爷办的事还不曾办到,他一定是要见怪的,自己太无用了,有了人为自己撑腰杆,自己连送一张名片的小事还不能干,也未免太无用了。于是又移了两步,靠了那门。这回,算是他的机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