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一出歌舞剧叫潘金莲,就说潘氏因婚姻不自由,以一个绝色的青春女子,嫁了那个矮丑的武大。因为性的压迫,起了一种反响,作妇女解放运动,于是在恋爱自由的情况之下,结识了西门庆,这个演潘金莲的便是柳绵绵,演西门庆的是杨叶。他们在台上作戏的时候,把青年人性的需要,描摹得尽善尽美。因此两人在平常的感情也很是不错。只是柳绵绵鉴于杨叶始终不过是个乐师,每月所得的薪水,很是有限。自己预算着这一辈子,在家里必住洋楼,出去必坐汽车,杨叶的收入,只是百十元,要过那稍微舒服些的生活,多吃少做,也许不行,别说坐汽车,住洋楼了。所以在她另一种思想里面,却是不能嫁给杨叶。杨叶曾向她试探过两回口气,都碰了钉子,于是就不敢向她求婚了。他曾把这层意思,和同团的人表示着,好像是不胜遗憾,于是就由楚狂出了一个霸王硬上弓的办法,大家出去,演一出空城计,让杨叶和柳绵绵二人在家。不管他们二人的过程如何,只是给他们一种混赖,说他们已经有了关系了。
这件事已经得了团长的同意,所以大家也就跟在里面起哄。团长也并不是一定要促成这二人的婚姻,只是想把这二人都拉住,不要跑出杨柳歌舞团去,于是一个乐师,为了一个舞女,只好在这里只当乐师。一个舞女嫁了乐师,也就没有别人肯嫁给了。团长意思如此,所以大家就跟着放手去做。等柳绵绵在自己屋子里的时候,将杨叶向屋子里一推,就把门朝外锁着。同时,把屋子的窗户,也在外面用钩子钩住了,让人在里面向外推不开来。他们把卧室的门关上还不算,又把连了卧室的堂屋门,也朝外锁着了。这样一来,杨柳二人,纵然很侥幸地把卧室门打了开来,这堂屋里的门,依然将他们锁着呢。他们把这两重门锁完,大家哈哈一阵狂笑,各自走了。小南走在这封锁室门之前,对这些并不知道。她以为把柳绵绵关在家里,也不过是不让出去而已。至于把一双男女关在卧室里度过了半夜,这却是她猜想不到的。现在明白了,也觉他们这班团员玩笑开得有些过分了,孤男孤女的,把两个人关在这样密的内室里,那是什么意思哩?因而向王孙笑道:“这样子闹,不怕人家难为情吗?把人家放了出来吧。”王孙摇着头道:“谁有这样大的胆,敢把一段良缘拆散了?非等团长回来,我们不敢开门呢。而且,钥匙也不在我们身上。”柳绵绵在里面叫道:“你这些话,都是瞎扯的。你!不过要等了大家回来,好证明把我们关到了什么时候罢了。”王孙笑道:“你既然明白,就在里面等着吧,反正这也不是哪一个人的罪吧?”说着,又哈哈大笑了一阵。里面的人,看了这种情形,料定是不能出来的,那也就算了。小南见里面关着的人,也并不怎么的焦急,她又何必去多什么事?因之只带了微笑,站在一边看热闹而已。
约摸有一个小时,团里的人,一对一对地走回来了,大家都聚拢着在院子里,隔了玻璃窗户,向里面起哄。后来是柳三爷自己回来了,他笑骂道:“我以为你们不过嘴里这样说着罢了,哪里真做得出来呢?我算一算,你们倒是真的关了他们八个小时之久呢。这可胡闹了,把他们放出来吧。”有了这样一句话,好几个人身上有钥匙,同时走上前去开锁,开了门后,里面的人,还不曾跑出来,外面的人,早是一阵风似的,拥了进去。柳绵绵正要出来,因房门口堵了一大堆人,只好向后退了几步,用手反扶了床栏,背靠了床柱站定,瞪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鼓起了她苹果也似的两片腮帮子。杨叶呢,背两手背在身后,微抬了穿西服的两只肩膀,站在屋子角里,不住地微笑。这两个人,都不作声,眼睁睁地看他们这班拥进房来的人,却打算怎么样?这些人既是诚心来开玩笑的,哪里还管当事的生气不生气?
早是几十双眼睛,齐齐地望了二人,劈劈拍拍鼓起掌来。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道:“我们团长也认定了他们在屋子里面,已经工作了八小时,我们现在要问问,这八小时之间,你二位工作了些什么?请发表吧。”柳绵绵红了脸道:“这是哪位先生说的话?我倒要问上一问。”楚狂站在人面前,笑道:“密斯柳,你别生气,大家也别起哄。”说着,扭转身躯,向大家望了一望,笑道:“等我平心静气的,和密斯柳谈谈。”柳绵绵道:“你谈吧,有这样和人开玩笑的吗?”楚汪道:“反正我们大家也不贪图什么,是功是过,将来总可大白于天下。现在呢,我和你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们来问一问老杨,我们把他关了八小时,他认为是一种委屈的事呢?还是一种得意的事呢?你别干涉他,让他直说。他若说是委屈了,自然你也委屈了。倘若他说是得意,你……”柳绵绵噗嗤一声笑了,又板了脸道:“我委屈死了,还得意啦。”楚狂道:“那么,让我来问老杨,是不是委屈?”柳绵绵望了杨叶道:“你敢说不委屈?”杨叶只是笑,不肯说。楚狂道:“密斯柳,你凭什么干涉人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