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个人,高喊低叫,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崔店是个小地方,掌柜一时应酬不来,挨了许多骂,最后找了几个鸡蛋,给他们做的是炒鸡蛋拉面。打发他们吃过以后,才给铁锁他们三个坐上锅做米饭。赶他们三个吃罢饭,天已经半夜了。
他们三个人住的房子,和正房相隔不远,睡了之后,可以听到正房屋里谈话。他们听得鸭脖子诉说他今天怎样丢了二十块现洋,小喜说:“不要紧,明天可以随便拿些花。”鸭脖子说:“不算话,带多少也不行!听说沁县到晋城一带都查得很紧!”小喜说:“我也要回去。明天跟我相跟上,就没有人查了。”铁锁一个同行听到这里,悄悄向铁锁道:“你听!小喜明天也回去。咱明天跟他相跟上,也许比那个鸭脖子强,因为他穿的军衣,况且又是做那一行的。”铁锁也悄悄道:“跟他相跟上,应酬查路的那一伙子倒是有办法,可是他们那些人我实在不想看见!”那个同行道:“咱和他相跟啦吧,又不是和他结亲啦!”铁锁一想,又有点世故气出来了。他想:今天和鸭脖子相跟还不是一样的不舒服,可是到底还相跟了,就随和些也好。况且自己又曾给小喜当过一个月勤务,就以这点关系,说出来他也不至于不应允。这样一想,他也就觉着无可无不可了。
第二天早晨,铁锁他们三个起了一个早,先坐锅做饭,吃着饭,正房里那四个才起来洗脸。一会,听着他们吵起来。小喜说:“有福大家享,你们也不能净得现洋,把山西票一齐推给我!”另一个河南口音的道:“这也没有叫你吃了亏。我不过觉着你是山西人,拿上山西票子总还能成个钱,叫我带回河南去有个鸡巴啥用处?把这些衣服都归了你,还不值几百元吗?”小喜道:“咱们也相处了个把月,也走了几百里路,咱姓李的没有对不起朋友的地方吧?如今你们拿上两千多现货,几十个金戒指,拿一堆破山西票跟几包破衣裳来抵我,你们自己看像话不像话?有福大家享,有事大家当,难道我姓李的不是跟你们一样冒着性命呀?”另一个河南口音道:“老李!不要讲了!咱们上场来都是朋友,好合不如好散!这戒指你随便拿上些!山西票要你被屈接住!来!再拿上二百现的!”正说着,掌柜把炒蒸馍端上去,几个人便不吵了,吃起饭来。吃完了饭,那两个穿军服的扛着沉沉两包东西,很客气地辞了小喜和鸭脖子走了。他两个也不远送,就在正房门口一点头,然后回去收拾他们的行李。
就在这时候,铁锁的两个同行催着铁锁,叫去跟小喜交涉相跟的事,铁锁便去了。他一进到正房,见炕上堆着一大堆山西票子,两包现洋,一大把金戒指,两三大包衣服。小喜正在那里折衣服,见他进去了,便向他道:“你还没有走?”鸭脖子也那样问,铁锁一一答应罢了,便向他道:“听说路上很不好走,想跟你相跟上沾个光,可以不可以?”小喜正在兴头上,笑嘻嘻答道:“行!相跟着吧!没有一点事!”铁锁见他答应了,也没有更多的话跟他说,站在那里看他折衣服。他见铁锁闲着,便指着那些衣服道:“你给我整理一下吧!整理妥包好!”铁锁悔不该不马上出去,只好给他整理。鸭脖子问小喜道:“你从前认得他?”小喜道:“这是我的勤务兵!跟我是一个村子里人。”他已经把衣服推给铁锁整理,自己便去整理炕上的银钱。他把票子整成一叠一叠的,拿起一叠来,大概有一二百元,递给鸭脖子道:“你昨天不是把钱丢了吗?花吧!”鸭脖子还谦让着,小喜道:“给你!这些乱年头,抓到手大家花了就算了。”说着把票子往鸭脖子的怀里一塞,鸭脖子也就接受下了。小喜回头又向铁锁道:“你那身军服还在不在?”铁锁只当他是向自己要那身衣服,便答道:“在!一会我给你去取!不过参谋长却没有给我发过饷。”小喜道:“不是跟你要。你还把它穿上,还算我的勤务兵,这样子到路上更好行动。行李也不用你挑,到差徭局要得差来可以给你捎上。”铁锁道:“我还相跟着两个人啦!”小喜道:“不要紧!就说都是我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