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敏愤慨地说:“林泉,你把话说对了,可是还只说对一半。眼下闯王才到河南不久,大局还不分明,你们几位能够抛离家乡,抛开祖宗坟墓,前来共事,所以全军上下无不敬佩。可是目前,像你们诸位的人不多啊。有很多读书人还跟着官府一个鼻孔出气,说我们是流贼。明明是官军到处奸掳烧杀,苦害百姓,这班读书人装聋装哑,却硬是昧着良心,血口喷人,硬要造谣说咱们的人马奸掳烧杀。另有一班读书人,在等待,在看大势。我敢打赌,再过他妈的两三年,即令咱们还没有杀进北京,人们也会看清楚明朝的大势已经去了。老鸽野雀旺处飞,连鲤鱼也爱袱上水。到那时,还愁读书人不肯来么?那时候,哼,别说是山沟里的穷秀才,就是举人、进士,在明朝做官为宦的,也会把头削得尖尖地来到咱闯王面前,求他重用。在眼下,谁要是来投闯王,自然会有亲戚朋友大骂他从贼谋反,不忠不孝。再过两三年,顶多三四年,有谁不来投闯王,他的亲戚朋友会怂恿他赶快来,巴不得他变成新朝贵人,自己也跟着沾光。俺是个打铁的粗人,说不清历代兴亡关头读书人是怎样变的,可是我看透了如今的读书人,他们呀,嗨,身穿襴衫,头戴方巾,走着八字步,一开口子曰子曰,之乎者也,其实,有几个人的骨头里不浸透了势利二字?不信?到将来你们瞧着,咱们来个开科取士,凡考中者封官授职,准定会把贡院的大门挤塌!到那时,咱们设一个招贤馆,凡来归顺新朝的,求官做的,都请住在招贤馆中,大酒大肉款待。你们各位等着瞧,设个招贤馆,又该我费事了。”
牛金星说:“你是大将,管统兵打仗。南征北讨,就够你忙了。这招贤馆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宗敏说:“我是打铁的出身,我得把招贤馆的几道术门槛换成铁的。”
大家哄堂大笑。宋献策拍手说:“刘爷是痛快人,一语道破玄机!”
宗敏站起来说:“我要去几个营盘看看,失陪啦。”
除闯王外,大家都站起来相送。宗敏望望李岩,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向牛、宋二人,笑着说:“我今日才看见红娘子,果然名不虚传。你们二位都是李公子的老朋友,何不做个保山,让他们趁此过年时候成亲算啦。日后打起仗来,哪有像这样从容工夫?”
宋献策本来已经同牛金星约好,今天要趁着在看云草堂谈话时候向闯王和李岩提一提这件婚事,没料到刘宗敏先说出口,不禁同时哈哈大笑。金星说:
“捷轩将军与我们所见相同,林泉兄与红娘子的确是天作良缘。这月老我是做定了。”
宗敏说:“我做事喜欢干脆痛快。你们要趁水和泥,趁火打铁,快点玉成他们,赶在这年节里把喜事办了拉倒。”
闯王说:“林泉和红娘子昨日才到,鞍马劳顿,风尘仆仆,尚未休息。捷轩,你急什么?此事我自有安排,不争这一时半刻。你莫急嘛。”
“好,不争这三天五日。这事由闯王主持,牛先生和军师为媒。我刚才只是想到了顺便提醒媒人一下,到拜堂成亲时不要忘了请我吃杯喜酒就行了。”宗敏说毕,哈哈大笑,拱拱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李岩同牛、宋和医生重新坐下,说道:“原来在路上我只听说捷轩将军是一员虎将,在战场上异常。漂悍,使官军望见破胆,没有料到他竟是如此一个很有风趣的人物。”
闯王笑着说:“相处日久,你会愈觉得捷轩可爱可敬。这个人识字不多,可是决不是一个粗野武夫。他真正是大将之才,也是帅才,在咱们军中极有威望。尽管脾气有点暴,可是将士们还是喜欢在他的手下做事,也喜欢跟着他冲锋陷阵。他为人耿直爽快,打起仗来总是身先士卒,做起事来处处顾全大局。别看他刚才说话挖苦读书人,其实他对读书人也是很尊重的。老神仙,你说?”
一直很少说话的医生点头说:“我同捷轩在军中相处数年,深知他大公无私,心口如一,肝胆照人。”
经刘宗敏临离开看云草堂时一提,话题很自然地转到李岩和红娘子的亲事上边。宋献策想着如今既然高夫人成了红娘子的义母,这事非通过高大人才好办,所以建议将高夫人请出来一起商量。闯王也很赞成,立刻就吩咐亲兵去内宅请高夫人到花厅来。宋献策赶快拦住说:
“最好请子明劳驾去内宅一趟,免得夫人一时莫名其妙,未必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