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里左右出现的是张献忠的一股游骑,虽然它没有向这边继续前进就转回,但是李自成感到了很大威胁。他猜想张献忠可能对于他的去向已经知道了一些消息,所以派出小股游骑追踪查探。同时,他不能不考虑,当杨嗣昌向他招降的时候会准备另外一手,他不投降就会有一支官军前来追剿;说不定在王光兴来寻找他的时候,杨嗣昌已经将准备追剿的檄文下给郧阳巡抚和川、鄂交界地方的驻军了。他同几位亲信大将略作商量,立即下令全军火速收抬好帐篷和各项辎重,整好队伍,由驻地附近的贫苦百姓作向导,向北出发。
二更以后,这一支小部队在雄伟的万山丛中停下,埋锅造饭,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就地露天宿营。但是闯王下令:人不许解甲,马不许卸鞍,只将捆好的帐篷和各种军需卸到地上,让驮载的骡马在这些东西的旁边休息和吃草料。
约莫四更时候,李自成带着李强等几个亲兵,将宿营地走了一遍。他明白将士们都很困乏,所以他有意使大家多睡一阵,然后叫醒双喜和中军吴汝义,命他们唤醒大小将领,准备起程。其实,高夫人和有些将领不等叫已经醒来,正在作出发准备。
在全营整队时候,李自成同三个做向导的贫苦百姓说了几句话,向他们道了辛苦,嘱他们再带半天路就各自回家。他又同几位大将密商一阵,然后集合全营大小将领和头目开会,由刘宗敏将今后如何分兵潜伏的决定向大家宣布。经过白河战斗和最近几天的掉队和死亡,如今连眷属和孩儿兵在内,总数不足一千二百人。在当时遍地农民起义和战争如麻的年代,像这样的小部队,一般说不会引起人们注意,但为着做到真正“销声匿迹”,按照闯王的意思将人马分作三股:闯王和刘宗敏、高一功、田见秀、刘芳亮率领一大股,包括老营和孩儿兵;袁宗第和李过各率领一小股。三股人马今夜三更之前出发,分头向西北走,到竹山和郧阳之间的大山中潜伏起来。那儿在目前官军较少,山高林密,地区广阔,容易隐藏。前年夏天,李自成的部队曾在汉中以南一带的大山中分散成小股活动,休息士马,前年冬天渲关南原大战之后,李自成也在商洛山中潜伏过一个短时期,所以他和他的将领们都有了不少经验。根据过去的经验,如今明确宣布今后如何相互联系,如何再进一步分散,以及遇有必要,如何迅速集合,等等。
人马快出发了,闯王立在乌龙驹的头左边,静静地听刘宗敏宣布完今后分散开潜伏活动的指示。刚才亲兵们为驱赶蚊子而在会场中心点燃的一堆半干柴草,此刻已经完全烤干了,不再冒烟,风吹火头,呼呼燃烧。在无边浓黑的荒山森林中,这一堆野火红得特别鲜艳。今日虽然已经是五月初一,但高山中的夜晚仍有点轻寒侵人,所以这一堆火也使周围的人们感到温暖和舒服。乌龙驹将头向火堆边探一探,然后抬起来,望望它的主人,头上的铜饰映照着火光闪闪发亮。大小将领们都把眼光移向闯王,等候他说话。他的沉着和冷静的脸孔,炯炯双目,以及他的花马剑柄,用旧了的牛皮箭筒,绵甲上的黄铜护心镜,都在暗沉沉的夜影中闪着亮光。他突然从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然后用平静的声调说:
“我知道大家的心中很不舒服。大家不要光看着咱们又陷进困难里边,又好像受了挫折,其实,咱们一步一步都有胜利,好运道并不远了。去年五月间,咱们重新竖了大旗以后,因为将士们十停有六七停染了时疫,所以被官军围困在商洛山中。郑崇俭两次想趁着咱们将士染病,进攻商洛山,都被咱们上下齐心,以少胜多,杀得大败。他们妄想将咱们困死在商洛山中,内里瓦解,也失败了。杨嗣昌想利用周山搞垮咱们,又失败了。他们最后一计是在出武关往东的路上埋伏重兵,诱我们跳进陷阱,反而使我们抓住机会,不费一刀一矢,从商洛山突围出来。这难道不是我军盼望了一年多的一次大胜利?”
山头上滚过一阵雷声。远处扯着闪电。闯王停一停,借着地上的熊熊火光,向将领们的脸上望了一圈。他看见有人在轻轻点头,有人的神色开朗起来。乌龙驹兴奋地踏着蹄子,扬起尾巴,似乎想昂头嘶鸣。闯王轻轻地将缰绳一扯,使它安静,然后继续说:
“贺疯子妄想以逸待劳,在汉水渡口将咱们杀得大om败,使他立个大功。可是结果如何?我们抢渡汉水,杀败了贺疯子。虽说我们死伤了一些人,摇旗到今天下落不明,可是他的人死伤的比我们多几倍!我们原来想同张敬轩合力抵御官军,险些儿给他吃了,这也算不上什么挫折。吃一堑,长一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