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马夫都是年轻人,让他们多睡睡吧。我年纪大,瞌睡小。”
自成转往别处,迎面遇见中军吴汝义,就吩咐中军派人传呼将士们赶快起来吃饭,准备出发。寂静的山脚下登时不寂静了。
义军为不使火光被远处看见,埋锅造饭的地方都是在大石背后,密林深处,或比较隐蔽的山沟中。追击的官军只晓得农民军早就过去,连夜奔向白河,没料到李自成会在这个山脚下从黄昏前停留到二更时候。他们黄昏后稍作休息,吃点干粮,继续追赶。官军不像李自成部队一贯行动诡秘,纪律森严。他们为着走路方便,灯笼火把齐点,走在荒山中远望像一条婉蜒曲折、断断续续的火龙。
李自成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在吃饭。一个骑马巡逻的小校来到面前,向他禀报说后边来了追兵,离此地七八里路,人马众多,灯光望不到头。自成三口两口把饭吃完,告诉几位大将整队动身,还按照原计划袭占白河,只把袁宗第和郝摇旗的断后部队留下。并命人赶快将所有土灶和火堆弄灭,但不得用水浇湿,也不得显出用脚践踏的痕迹。他带着袁宗第和郝摇旗登上一个高处,瞭望一阵,下来对他们说:
“官军灯光零乱,行进很慢,看来一定都是步兵,十分疲惫,部伍不整。这儿不适宜骑战,你们把马匹留在别处,汉举率领三百弟兄埋伏在这附近树林中,摇旗率领二百弟兄往东走一里路,在路旁的树林中埋伏好。官兵到此处必会停下来。等大部分官军来到此地,乱哄哄的,汉举突然一声呐喊,猛砍猛杀。摇旗听见汉举这边动手,也立刻杀出,截断官军尾巴。这样准可以少胜众,把王八蛋杀得溃不成军。你们杀散官军之后,立刻追赶大队,千万不要恋战,不要拾取官军辎重。我担心贺人龙在白河有了准备,咱们必须越快越好,拼全力杀败老贺,渡过汉水。”
宗第问:“要是官军在这儿不停下休息,继续追赶,我把狗日的拦腰斩断好不好?”
“要是那样,你就放过前队,拦腰斩断,摇旗斩尾,我另外派人拦头痛击。不过,我看他们八成会在这儿停下。”
他微微一笑,叫亲兵找块白布,从土灶中取根桴炭,写了八个大字:
前有伏兵,万勿追赶。
写毕,他亲自用石头将白布压在小路中间,带着亲兵们上马走了。
大队人马正在前进,被一道几丈深的山沟阻住。沟上原有独木桥,已经半朽,不但骑兵没法通过,连步兵也不好走。别处更无路越过这道深沟,只好伐木架桥,越快越好。偏偏近处没有树林,刘宗敏和李过亲自同一大群弟兄到一里外砍伐树木。李自成下了乌龙驹,默不做声,立在马头边等候,听着丁丁的伐木声,李自成心急如焚,只觉得树木伐得太慢。几次他想派人去催,但又想着既然捷轩和补之都亲自去了,还以不必催促为是。
全队将士都很焦急。他们对追兵不大在意,而是担心这么一耽误,黎明前再快也没法赶到白河,天色一亮,被敌人发觉,想袭占城池和渡口就困难了。幸而他们还没有想到贺人龙抢先一步到了白河,而担心这一层的只有闯王、高夫人和少数几位大将。高一功提着马鞭子走到闯王身边,小声说:
“这可是上水船偏遇着顶头风。”
高夫人咕哝一句:“是遇着一个浅滩。”
李自成没有做声。他觉得这样耽搁下去,他的根根头发和胡子都会急白。
人群中不断有低语声,听不清楚,后来听见王长顺的声音稍微大一点,说:
“都别担心,只要有咱们闯王同几位大将率领着,大白天抢渡汉水也不困难。咱们这些大将,哪个不是天上的星宿下界?贺人龙算个属!同他不止交战过三次两次了。我不是吹的,咱们总哨刘爷大喝一声,准叫他浑身打战,抱不住马鞍桥。你们别笑,我说的全是实话。咱们总哨刘爷在睡梦中打个喷嚏还吓死一只老虎,这可是我亲眼见的!”
一个商州的口音问:“怎么打个喷嚏会吓死老虎?”
长顺接着说:“这是前年夏天的事。那时我们进人长城,冲过挑州,奔到阶州东南略阳、宁强一带的大山里休息过夏。闯王令全军分成许多股,分散盘踞,分头打粮,官军来少啦就收拾它,来多啦就让开,同它在山中推磨。总哨刘爷没有随着老营一道,盘的地方离老营大约有一百多里。这天他有事来老营,一时大意,只带了十几个亲兵。不料路上遇到一百多官兵,恶战一场,杀死了很多官兵,刘爷的身边只剩下三四个人,马匹也都死伤完了。好则天色晚,又无月色,黑漆漆的,他就趁机摆脱官军,摸黑路往老营走。走了大半夜,实在困乏,肚子又饿,就在离老营十来里的地方坐在山路上休息,不想一坐下就往路上一倒,仰面朝天,呼呼睡熟。几个亲兵也跟着睡下,睡得像死人一样。这时忽起一阵怪风,树枝刷刷摇晃,有一只老虎从山坡上下来……”
有一个苍哑的声音问一句:“为什么老虎出来要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