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顿饭时候,从里边走出来一位太监,传卢象升速到平台见驾,象升慌忙别了嗣昌,随着太监进宫。当他从皇极殿西边走过去,穿过右顺门,走到平台前边时,皇帝已经坐在盘龙宝座上等候。御座背后有太监执着伞、扇,御座两旁站立着许多太监。两尊一人高的古铜仙鹤香炉袅袅地冒着细烟,满殿里飘着异香,殿外肃立着两行锦衣仪卫,手里的仪仗在早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金光。卢象升在丹埠上行了常朝礼,手捧象牙朝笏,低着头跪在用汉白玉铺的地上,等候问话。听见大监传旨叫他迸殿,他赶快起来,躬着腰从左边登上台阶,走进殿里,重新行礼,更不敢抬起头来。
虽然五年前卢象升就担任了重要军职,替崇祯立下了不少功劳,但崇祯还是第一次单独召见他,希望自己同杨嗣昌秘密决定的国策能够从这一位罕重望的总督身上得到支持。om有片刻工夫,崇祯没有说话,把卢象升通身上下打量一眼。这位文进士出身而又精通武艺、熟悉韬略的人,今天给他的印象特别好,卢象升才三十九岁,面皮白皙,带有风尘色,下颏有点尖,显得清瘦,配着疏疏朗朗的胡子,完全像一个书生,不像是一个娴于骑射,能够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人。但是他的一双剑眉和高耸的颧骨,宽阔的前额,却带着沉着而刚毅的神气,把低着头跪在面前的卢象升打量过后,皇帝开口说:
“虏骑人犯,京师戒严。卿不辞辛苦,千里勤工,又为朕总督天下援兵,抵御东虏,忠勤可嘉。朕心甚为喜慰。”
这两句慰勉的话使卢象升深深感动,觉得即令自己粉身碎骨,也没法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
“臣本无带兵才能,”他回答说,“平日只是愚心任事,不避任何艰难,但自臣父下世以后,臣心悲痛万分,精神混乱,远非往日可比。况以不祥之身,统帅三军,不惟在将士前观瞻不足以服人,恐怕连金鼓敲起来也会不灵。所以常恐辜负圣恩,益增臣罪。”
崇祯又安慰他说:“尽忠即是尽孝。大臣为国夺情,历朝常有。目前国步艰难,卿务须专心任事,不要过于悲伤,有负朕意。”
说到这里,崇祯就叫太监拿出花银、蟒缎,赐给象升。象升叩头谢恩毕,崇祯问道:
“东虏兵势甚强,外廷诸臣意见纷纷,莫衷一是。以卿看来,应该如何决策?”
一听见皇上提出来这个问题,似有游移口气,卢象升突然忘记害怕,也忘记注意礼节,抬起头来,双目炯炯地望着皇上,声如洪钟他说:
“陛下命臣督师,臣意主战!”
太监们都吃了一惊,偷偷地向皇上的脸上瞟了一眼,以为他必会动怒。他们看见皇上的脸色刷地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卢象升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鲁莽,赶快低下头去,但是性情暴躁的皇帝并没有动怒,反而被他这简短的一句话弄得瞠目结舌,没有话说。过了很久,他才说:
“说要招抚,是外廷诸臣如此商议,不是朕的主张。此事关系重大,卿出去后可以同杨嗣昌、高起潜他们商量,倘不用抚,那么或战或守,何者为上?”
“臣以为自古对敌,有战法,无守法。能战方能言守。如不能战,处处言守,则愈守愈受制于敌。”
“战与守,须要兼顾。”
“战即是守。今日必须以战为主,守为辅,方能制敌而不制于敌。”
“卿言战为上策,但我兵力单薄,如何战法?”
卢象升慷慨回答:“臣以为目前所患者不是我兵力单薄,是朝廷尚无决心!关宁、宣、大、山西援军不下五万,三大营兵除守城外也有数万列阵城郊。只要朝廷决心言战,鼓励将士,即不用三大营兵,五万勤工兵也堪一战。况敌轻骑来犯,深人畿辅,必须就地取粮,恳陛下明降谕旨:严令畿辅州县,坚壁清野,使敌无从得食;守土之官,与城共存亡,弃城而逃者杀无赦,洪承畴、孙传庭所统率之强兵劲旅,可抽调部分人援,畿辅士民,屡遭虏骑蹂躏,莫不义愤填胸,恨之切骨,只要朝廷稍加激劝,十万之众不难指日集合!”
“粮饷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