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快替我举出几个公正人来!”
人群中突然寂静片刻,随即纷纷嚷叫,一共说出了十来个名字,其中有窦开远和一些比较公正的人,也有少数是同坐山虎走得近的。李自成叫他们来到前边。出大家意料之外,他深深作了一揖,然后说道:
“是非曲直,不查不明。你们是大家公推的,务必凭着良心办事。只有你们查得公正,我才能执法公正,使该斩的人死而无怨,也能使众人心服。今晚,你们就把查的结果禀报,不得耽误。”他转过头去,望着庙门的上边喝叫:“李友!快把庙门打开,给我滚出来!”
自从闯王来到寨外以后,李友就站在鼓楼上,注视着寨外动静,同时命守在房坡上的弟兄们同围攻的杆子弟兄攀谈,将闯王的起义宗旨和大公无私的为人讲给大家听,包围在庙外的杆子有些不是坐山虎的人,知道闯王来到,自然都不肯再放一箭,即令是坐山虎的人,也开始对攻打大庙事三心二意。寨外动静,全在李友眼中。他已经准备好,倘若坐山虎竟敢对闯王动手,他就率一百名精兵呐喊冲出,抢占寨门,一定可以使坐山虎的人们惊慌大乱。由于寨外地势狭窄,人又拥挤,他的一百士兵可以迅速射倒大批的人,而坐山虎也不难给他射死。后来看见闯王平安进入寨内,到了山门外边,他感到放心了,立刻从鼓楼下来,把三十个最好的射手调集在山门的屋脊上和山门两边的墙里边,露出半截身子,同他一起控弦注矢,留心着人群动静。另外,他把二十个精强的牌刀手埋伏在山门里边。假使坐山虎和他的党羽们敢对闯王有不利举动,李友和这三十名射手只在刹那间就会把坐山虎和他的左右心腹党羽射死,而那二十名牌刀手将同时打开庙门冲出,和双喜等一起保护闯王。现在听到闯王命令,李友在屋脊上高声答应了一声:“是!”过了片刻,庙门大开,先走出来大约二十名弟兄,分一半站在庙门的台阶下,一半站在台阶上,向会场怒目注视,提防哗变的人们乘机冲入大庙或杀害李友。庙门里也站着一群人,准备随时跳出厮杀。李友毫不畏怯地挺胸走出,分开众人,来到闯王面前,躬身叉手,肃立待命。闯王严厉地看他一眼,问道:
“李友,你知罪么?”
李友不替自己辩解,抬起头来说:“回闯王,我平日不知多方开导,使大家严守军律,遇到事头上又不善处置,激出变故,这就是我的罪。请闯王把我严办,即令砍我的头,我决无半句怨言。”
闯王喝令左右:“替我绑起来!用军棍狠打!”
李强怔了一下,立刻同一个亲兵把李友五花大绑。但是等李友趴倒地上后,有人按脚,有人按头,他却迟延着不去找棍子,也不吩咐亲兵动手打,等待着窦开远和别的人替李友讲情。闯王大喝:
“快替我着实打!打四十军棍!”
李强还在迟疑,仍希望有人讲情。李友趴在地下催促说:“兄弟,快打吧,别让闯王生气。”李强没办法,只好从站在附近的一个刀客手中借来一杆红缨枪,交给一个亲兵,颤声说:“快打!”这个亲兵用枪杆代军棍,噙着热泪,打了起来。
闯王看着亲兵们打李友,脸上异常严峻。在入寨前,密密如林的刀、剑和枪尖举到他的鼻子前时他没有失去镇静,如今从众人看来他仍然是镇静的,没有人知道当红缨枪杆第一下砰一声打在李友的两条大腿上时,他的垂着的双拳猛然握紧,随后颊上的肌子轻轻痉挛,若有若无的泪花在愤怒的眼中闪动。他又大喝道:
“狠打!不准留情!”
李友没有求饶,咬着牙不肯呼叫。枪杆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染得枪杆红。所有老八队的将士们都心中不平,但不敢替李友求情。尤其李友的手下人更是难过万分,泪向腹中流,对坐山虎一伙人痛恨得咬牙切齿。杆子方面,除去坐山虎的少数死党,多数人虽然曾一度在坐山虎的挟制下跟着鼓噪,这时既敬佩闯王的大公无私,也替李友感到委屈,而对于坐山虎一伙人很不同情。窦开远虽然明白闯王的军令森严,但实在忍耐不住,向闯王大声请求:“请不要再打!不要再打!”许多人跟着呼求。闯王脸色激动,但没有下令住打。李友挨打毕,自成下令将他押在庙中,等候发落,然后转向大众说:
“不管什么人,只要愿意站在我‘闯’字大旗下边,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家有家规,营有营规。军无纪律,便是乌合之众。从今以后,各位谁愿意随我打江山的都得遵守军纪,不能再像从前拉杆子那种样子。谁不愿遵守军纪,请不要留在我的大旗下边。斑鸠嫌树斑鸠起,任诸位远走高飞,我决不相留。朋友们好合好散,更不必结成仇人。”他稍微停顿一下,望着坐山虎,神色威严地斥责说:“坐山虎,快把你鬓角上的白纸条条取下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什么玩意儿!你是在我闯王军中,要对谁决一死战?……立刻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