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两三里路,穿过一片漆树林,又过了一道平川,到了他们从前常来射猎的荒山坡上,赶起来成群的野鸡、兔子,还从灌木林中惊起一只公獐子。李自成的马比较快,像闪电般地追上去,弓弦一响,那獐子头上中箭,猛跳一下,栽倒下去。几乎同时,亲兵们又从深草中赶出来两只獐子,向左逃跑。自成把缰绳轻轻一提,乌龙驹绕个弧线,截住獐子去路。两只獐子因四面有人,在片刻间抬头望着自成,惊慌发愣,不知如何逃生。自成举弓搭箭,忽然看清楚是一只母獐和一只不足月的小獐,心中一动,不忍发矢。那只茫然失措的母獐又犹豫一下,随即带着小獐蹿过马前,又蹿过小路,向一片灌木林中逃去。一个亲兵正要策马追赶,被闯王挥手止住。他无心在此地久留,带着亲兵们上了小路。忽然望见路旁的灌木林丛中有人影一闪,闯王勒住马大声喝问:
“那谁?出来!”
从灌木丛中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穿着半旧蓝色夏布长袍,跪在马前连连磕头,恳求饶命。自成问:
“你是哪村人?藏在这儿干什么?”
“回闯王的话,小的是前边不远曹家岭的人,因看见闯王来到,一时害怕,躲藏起来。求闯王饶命!”
“好百姓是不怕我的。你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曹老大,一向在宋家寨做小买卖。因家中有个六十岁的老娘,染病在床,没人侍候,特意回家来侍候母亲。”
自成猛然想起来曹家岭有一个曹子正,家中薄有田产,不务正业,依仗宋家寨的势力,在乡下欺压良民,做了许多坏事。今年正月间因怕义军杀他,逃到宋家寨去了……莫非就是他么?他把自称曹老大的人又通身上下打量一眼,冷不防大叫一声:
“曹子正!”
“是,闯王。……啊,我不是曹子正,我是曹老大。曹老大。”
自成冷笑一声,说道:“你再不说实话,老子活剥了你的皮!我问你,你从宋家寨回来做什么?”
“小的实实在在因老娘卧病在床,回来侍候。你看,这是我替老娘带的药。”
他的手中确实提了两包药,而闯王也知道他确实有老娘住在曹家岭,还听说他虽然平日欺孤暴寡,霸占田产,包揽词讼,强奸民女,什么坏事都做,却偏偏对寡母有一点孝心,少年时曾有孝子之称。可是,闯王决心杀他,问道:
“有许多百姓告你的状,你知道么?”
曹子正叩头哀告:“求闯王饶我一死。我母亲熬了几十年寡,膝下只有我一个儿子,如今她又正在害病。闯王杀了我也就是杀了她。请闯王高抬贵手,饶我这条狗命。以后我决不敢再做一件对不起邻里的事。倘若我再做一点坏事,甘愿剥皮实草①。”
①剥皮实草——明初有一种酷刑是将罪人剥了皮,而用草填实人皮,叫做剥皮实草。
“不。我今天饶了你,以后就找不到你了。李强,把他斩了!”
曹子正叩头流血,哀求饶命,并且说道:“闯王,我刚才看见你对獐子尚有恻隐之心,不忍杀死母獐。你把我也当做獐子吧,当做畜生吧。你今日杀了我,我娘明日必死。你行行好吧,权当我是一个畜生吧。”
闯王说:“可惜你不是畜生。我不杀獐子,它不会祸害邻里。我不杀你,善恶不明,祸害不除。李强,快斩!”
当李强将曹子正拉到几丈外跪下,正要挥剑斩首时,闯王忽然叫将曹子正带回,神色严厉地审问:
“曹子正,眼下官军就要大举进犯,人心惊慌,你暗中回来做什么?”
曹子正跪在地上,一口咬死他是回家来看他的老娘。闯王又问:“你是怎么过了射虎口的?”
“回闯王大人,没走射虎口。小的向北绕了二三十里,走一条人们不知道的悬崖小路回来。实际上没有路,有些地方用绳子往下系。”
“你离开宋家寨时,宋文富对你怎么嘱咐的?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