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军师,快请!”
刘宗敏将来献策迎进套间,在灯下隔着茶几坐下,赶快问道:
“老宋,你半夜前来,是有什么紧急大事吗?”
宋献策小声说:
“捷轩,强敌一天比一天逼近,圣上似乎已方寸无主,精神状态大非昔日可比。你身为大将军,代皇上统帅诸军,国家存亡,系于一身。明日皇上要召集御前会议,决定战守大计。你有何主张?”
刘宗敏说:
“我今日劳军回来,听圣上说明日上午要开御前会议。你主张坚守武昌、汉阳,与敌一战,圣上对此很是忧虑。”
“是的,我看出来了。可是除了固守,还有什么法子好想?”
“老宋,我也认为应该在这儿固守啊!可是目前咱们的军心如此不稳,能守得住么?”
“守不住也得守。因为除了这里,我们再无处可去呀!”
“是呀,是存是亡,就看我们能不能在武昌挡住敌人的进攻了。”
“正是此话。倘若在武昌不能立足,以后的事情就不敢说了。”
“老宋,目前的处境十分险恶,你我都很清楚,大小将领们也很清楚,圣上心中更是清楚。敌人是轻装追赶,我们是携家带眷,顾打仗,还得顾妻儿老小。咱们剩下的将士,差不多都是陕西人。少数不是陕西的,也都是北方人。一到了南方,人地生疏、言语不通不说,就连东西南北也分辨不出来。加上不服水土,得各种病——特别是拉肚子的不少。再说——他妈的,这里到处都是稻田、湖泊、河流,就没有干地,没有大路,脚下老是泥呀水的,夜间蚊子成堆,行军时蚊子打脸。到处筹粮困难,四面皆敌,莫说再打败仗了——老宋呀,单只说继续再往东南退兵,要不了多久也会人马溃散。皇上自己很忧愁,对我说出了很不应该说出的话。所以我从行宫出来,心中十分沉重。我是国家大将,你是军师,可怎么好呢?国家存亡,你我都担着担子啊!明日御前会议很要紧,你得想法劝皇上决计固守才好。”
宋献策走到外面,挥手使在檐下值夜的将校往远处回避,然后回到刘宗敏面前,用极小的声音询问:
“捷轩,皇上说了什么话?是要你自己往别处去吗?”
刘宗敏摇摇头:
“不是。我除了战死,为皇上尽忠沙场,能往哪儿去呢?”
“那么,皇上对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刘宗敏忍了一忍,终于说道:
“他说如今将士们不肯散去,是因为他还活着,可是迟早有一天会散去的。”
“皇上说出这话,也没有什么可怕。倘若你我处在他的地位,也同样会有此担忧。”
刘宗敏又忍耐片刻,接着叹一口气,悄声说:
“他说:‘我是大顺皇帝,不能投降敌人,敌人对我也非捉拿杀害不可。至于大小将领,只要离开我,愿降清,愿降明,都可以保住一条性命,保住妻子儿女。’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此话……”
宋献策没说下去,他想着皇上的话里分明有不得已时将自尽的意思。他又想到三年前的一天,皇上读《资治通鉴》,读到黄巢败亡后的情况时,曾经深为感慨,掩卷沉思良久。后来在闲谈中曾对他谈起:黄巢在狼虎谷自刎未死,被他的外甥林言斩首,又斩了他的兄弟和妻子七人,携首级向唐朝的武宁节度使时博投降,中途被沙陀人夺去,连林言的首级也砍掉,一起献给时博报功。李自成感慨地说:
“黄巢何曾料到,一旦失败,众叛亲离,连他自己的外甥也对他下了毒手。自古英雄末路,实在可悲!”
宋献策从今天李自成对他和刘宗敏所说的话,联想到三年前皇上读《通鉴》时所发的感慨,心里更加明白事情的可怕,也更感到自己三更半夜前来叫醒汝候的必要。他在心里说:
“要不赶快帮助皇上拿定主意,大事将不堪设想!”
刘宗敏见来献策只吐出两个字便不再说下去,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