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秋天,经常秋风秋雨,连续多日。古代的诗人们,一遇着秋风秋雨,便要感叹,便要吟诗。一代代无数的骚人墨客,游子思妇,逢到这样时候,常不免愁绪满怀。但是他们何曾想到,此时的黄河是多么惊心动魄!它,在暴怒;它,在疯狂;它,在咆哮。它好像把整年的力量和愤怒都集中在这个时候,一古脑儿向人间发泄出来。这时你站在南岸向北岸望去,常常尽你的目力所及,也只是见洪水滔滔,浊浪排空,却不能望见北岸。这是破坏力最大的季节,天天会有沉船,会有人和牲畜,家具和木料,随着滚滚黄流漂浮而下。
如今正是这个季节。由于闯王的义军都只注意围攻开封,对黄河的脾气竟没有多去了解。直到今晚,丁国宝和白鸣鹤的一千名护堤的增援人马才到了堤上,然而并没有携带任何工具。
二更时候,有二十多只大船和一些小船,撑了满帆,从西北向东南疾驶而来,越过黑岗口后,继续向东。船乘水势,兼借风力,疾如箭发,转眼之间就在月光下消逝了。
刚到黑岗口堤上的丁国宝(白鸣鹤由另一条路奔往柳园口)看到了这些大船的帆影,只想到这是前来骚扰的敌人,却没有想到这是前来偷决河堤的。守堤的马世耀立刻将人马分为两支;他自己率领二百骑兵从堤上往东奔去,要赶在大船之前,使敌人不能靠岸。因为不知官军有无后续船只,所以就留下手下的一个重要头目率领三百骑兵在原地等候,以便策应。同时又派了几名飞骑往老营告警,并催促谷英率人马速速前来。
这时大堤上响起了锣声。锣声从黑岗口敲起,一直向东敲去,传呼堤上守军,注意防守。人的喊声也是此伏彼起,与锣声、马蹄声、浪涛声混和一起。
官军的船队到朱家寨堤外停了下来,准备靠岸。守军发现,立刻向船上射箭,同时拼命敲锣报警。义军和护堤的百姓一片呐喊。船上的官军由卜从善亲自指挥,并不呐喊,只是不断地向岸上射箭,岸上守堤的义军和百姓本来不多,这时纷纷中箭倒地。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丁国宝亲自率领的二百骑兵赶到。守堤的军民看见来了援兵,顿时勇气倍增,一齐向官军船队射箭。船上的敌人尽管来时准备了盾牌,减少了伤亡,但是中箭的还是不少。
眼看敌船不但不能靠岸,反而向河中间退去,岸上的人都十分振奋。可是突然间从左右两只大船上发了火器,有鸟铣,也有火炮。堤上的义军看见火光一闪,却无处躲避,纷纷死伤;有的战马受伤,惊跳起来,连人跌落水中。
丁国宝的坐骑也中了炮倒下,把他也掉在岸上。他立即跳起,命令弟兄们全体下马,死守河堤。这时有一只敌船乘机靠了河岸,因为船板和堤面几乎相平,所以三四十个官军很容易地跳上了河堤。丁国宝挥舞大刀,奋力砍死了两个刚上堤的官军,随即他被一箭射伤了左臂。他继续大声呼叫,死不后退,弟兄们在他的鼓励下也没有溃散,将已经登岸的官军杀死一批,余下的赶回船上。船上第二次施放火器,比第一次更加猛烈。丁国宝中炮倒下,左右弟兄也死伤殆尽。丁国宝在地上凭着最后的力量呼喊:
“守住河堤!守住河堤!”
一声未了,被敌人一枪刺进胸膛死了。官军纷纷上岸,再没有遇到坚强的抵抗。他们显然事先计划得很周密,所以上岸之c后,一支官军向西边奔去,一支官军向东边奔去,奔到五十丈以外才停下来,立刻把堤上准备用来抢险的草包、麻袋堆成一道培,好像堡垒一般,各种火器和强弩都架在草包和麻包上面。而另外一部分人,约摸有一百左右,便开始用镢头和铁锹挖掘河堤。河堤有两丈多宽。他们想挖一道三尺宽、五尺深的沟,让黄水从沟中流过来,然后把决口越冲越宽,最后把河堤冲垮。他们先从河堤里边往外挖,又从堤上面向下挖,挖一个又深又大的洞,却留下靠水的一面,约有三尺宽,没有挖。他们轮流休息,挖得很快,挖出来的泥土被运到东西两边,加固了堡垒。
丁国宝留在黑岗口的三百骑兵听到朱家寨河堤上传来的厮杀声,立刻奔来增援。但是他们刚到朱家寨附近,就被官军的火器和弓弩挡住。尽管他们下马拼命厮杀,却无法冲过官军设置的防线,徒然死伤了很多弟兄。他们没有准备大小火器,只能靠弓箭同敌人对射,敌人有装满沙土的麻包和草包做掩护,而他们完全暴露在光光的黄河堤上。带队的头目一看这种情况,就分出几十个人下到河堤里边,向掘口的地方奔去,准备从那里爬上河堤,赶走掘口的敌兵。可是他们人数太少,堤上又不断往下射箭,使他们纷纷伤亡,这一计又失败了。这位头目只得再派一名弟兄,飞马向老营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