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臣们退出以后,陈新甲独被留下。周延儒因为没有被留下,想着必是皇上同陈新甲谈论同满洲议和之事。他回到内阁,想了半天,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在文华殿内,崇祯挥退了太监,小声向陈新甲问道:“那件事情到底如何?马绍愉的人怎么还未到京?”
陈新甲赶快躬身说:“请陛下放心。马绍愉已经派人给微臣送来了一封密书,和款已经拟好,大约一二日内就可将和议各款命人送到京城。微臣收到之后,当立即面呈陛下。是否妥当,由圣衷钧裁。如无大碍,可以立刻决定下来,臣即飞檄马绍愉在沈阳画押。不过到时恐怕还得有陛下一道手诏,谕知马绍愉或谕知微臣,只云‘诸款尚无大碍,可相机酌处’。”
崇祯问:“不是已有密诏了么?”
陈新甲说:“微臣所言陛下手诏是给虏酋看的。虏酋不见陛下手诏,不会同意画押。”
崇祯点头说:“只要各议款大体过得去,就可以早日使马绍愉在沈阳画押。为使虏酋感恩怀德,不要中途变卦,朕可以下一道手诏给卿。”
陈新甲说:“皇上英明,微臣敢不竭尽忠心,遵旨将款事①办妥,以纤陛下东顾之忧!”
①款事——明代的政治术语,指对蒙古和满洲的议和事。“款”字含有使“夷狄”归附的意思。
崇祯稍觉宽慰,点头说:“如此甚好。卿下去吧。”
陈新甲辞出后,崇帧并没有回乾清宫,而是立即乘辇来承乾宫看望田妃。
田妃事先知道皇上要来,趁着今日精神略好,便命宫女替自己梳妆起来。她尽管病重,十分消瘦,但头发还是像往常一样黑,一样多。云鬟[huán]上插了朵鲜花,脸上薄施脂粉。脸上虽然病容憔悴,一双大眼睛仍然光彩照人。崇祯来到时,她勉强由宫女搀扶着,仁立门外,窗外鎏金亮架上的鹦鹉又像往日一样叫道:
“圣上驾到!圣上驾到!”
同时有一太监传呼:“接驾!”太监们和宫女们都已跪到院中地上。田妃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也跪了下去。崇祯见田妃带病接驾,十分感动,亲自扶她起来。坐下以后,他打量田妃今天特意命宫女替她梳妆打扮一番,可是毕竟掩盖不住长年的病容。田妃不断地强打精神,还竭力露出微笑,希望使崇祯快乐。过了片刻,田妃看出崇帧的忧虑未减,不禁心中沉重,明白皇上看出来她的病已经没有指望。她想着十几年来皇上对她的种种宠爱,而今天这一切都快完了,心中一阵难过,脸上的本来就出于勉强的微笑立时枯萎了,僵死了。她眼睛里浮出了泪花,只是她忍耐着不使泪珠滚落。崇祯回避了她的眼睛,轻声问道:
“你今天感到精神好了一点没有?”
田妃轻轻点头,不敢说话,怕的是一开口说话,就会流泪和泣不成声。崇祯告诉她,已经命张真人暂不要回龙虎山,仍在长春观为她建醮祈攘。田妃赶快谢恩,但心里明知无效。她安慰崇祯说:
“皇爷这样为臣妾操心,臣妾的贱体定可以支撑下去。只要大医们尽心配药,再加上满京城的寺、观都在祈祷,病总会有起色的。”
崇祯勉强装出一丝笑容说:“只要爱卿心宽,朕的心也就宽了。”
崇祯因为国事太多,在承乾宫稍坐一阵,就回到乾清宫省阅文书。晚膳以后,他心中很闷,坐立不安。他想去坤宁宫,又想一想不愿去了;想召一个什么妃嫔来养德斋吧,又觉得没有意思。这到处是雕栏玉砌的紫禁城中,如今竟没有一个可以使他散心解闷的地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翊坤宫袁妃那里。他想起两三年以前,也是这样的夏季,他有一天晚上到了袁妃宫中,在月光下袁妃穿着碧色的轻纱衣裙,身材是那么苗条,脸颊和胸部又是那么丰满,他让袁妃坐在对面,一阵微风吹过,他闻到一股香气,是那么温馨。袁妃的一颦一笑,又显得那么敦厚。想起当时的情景,他站了起来,准备带着宫女们立即往翊坤宫去。可是刚刚走出暖阁,他又矛盾起来:国事如此艰难,哪有闲心到翊坤富去!但是他实在六神无主,百无聊赖,继续向前走,走出了乾清宫正殿,到了丹墀上,才决定哪儿都不去了。他在丹墀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不许别人惊动他。快到二更时候,忽然有一个太监来到面前,跪下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