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说:“老爷,不留个念物么?”
洪承畴摇摇头,语气沉重地说:“什么念物!从此以后,同故国、同君亲、同祖宗一刀两断!过去种种譬[pì]如昨日死!”
当白如玉回到床边坐下时,洪承畴已经将灯吹熄,但仍旧倚在枕上胡思乱想。如玉知道他的心中难过,小声劝慰说:
“老爷,大清皇上很是看重您,今日赏赐一件貂皮马褂也是难得的恩荣。老爷应该高兴才是。”
洪承畴紧抓住白如玉的一只柔软的手,小声说:“玉儿,你不懂事。旧的君思未忘,新的君恩又来,我如何能不心乱如麻?”
“是的。老爷是读书人,又做过南朝大臣,有这种心情不奇怪。”沉默一阵,如玉又说:“过几天,老爷可奏准皇上,暗中差人回到南朝,让家中人知道您平安无恙。”
“胡说!如今全家都以为我已尽节,最好不过。倘若南朝知我未死,反而不妙。从前张春被俘之后,誓死不降,被南朝称为忠臣,遥迁①右副都御史,厚恤其家。后来张春写信劝朝廷议和,本是好意,却惹得满朝哗然,就有人劾他降敌,事君不忠。朝廷将张春二子下狱,死在狱中。我岂可稍不小心,连累家人?”
①遥迁——升官叫做迁。因张春被满洲所俘,所以给他升官叫做遥迁。
白如玉又说:“听说老夫人住在福建家乡,年寿已高,倘若认为老爷已尽节死去,岂不伤心而死?”
“不,你不知道老夫人的秉性脾气。老夫人知书明理,秉性刚强。我三岁开始认字,就是老夫人教的。四岁开始认忠孝二字,老夫人反复讲解。倘若她老人家知道我兵败不死,身事二主,定会气死。唉,唉!……”
洪承畴想着老母,不禁抽泣。过了一阵,他轻轻推一推白如玉,意思是要他到小炕上去睡。白如玉用绸汗巾替他揩去脸上的纵横泪痕,站起来说:
“事已至此,请老爷不必过分为老夫人难过。好生休息一夜,明日要起早梳洗穿戴。第一次见大清皇上,十分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