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凹凸山五月的乡村明媚清爽。此时正值春耕季节,陈埠县的老百姓们在梁大队长的吆喝下,放心大胆地下田劳作。
虽然前一段时间因为给朱二爷拜寿的事情犯了错误,但鉴于种种考虑,加之梁大牙认错态度较好,基本上没有给他实质性的处罚,只是被杨庭辉和王兰田拍桌子摔板凳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差点儿还关了禁闭。此后,梁大牙就老实了许多,再也不敢擅自乱动了。
梁大牙自小生长在凹凸山区,晓得民以食为天的古训,也懂得一年之金在于春的道理。日本鬼子搞封锁,上级号召衣食自给,发展生产。梁大牙琢磨自己当着个大队长,就是一方父母官了,搞生产不就是种庄稼么?本大队长跟日本鬼子打仗都不含糊,庄稼之道就更不外
行了。于是亲自动员,号召陈埠县境内,不论军民男女老幼,凡是有力气的,一律下田。
这里俨然是清朗世界了。只要梁大牙还在陈埠县,老百姓就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
在战争的缝隙里,梁大牙以其特有的方式在自己的辖区内营造了一副生动的耕作景象——
田野无边,八路军官兵挑着秧箕在田埂上来回穿梭,毛竹扁担忽闪忽闪咯吱咯吱鸣唱着山野小调。妇救会员们也是赤膊上阵,大嫂子小媳妇你追我赶,一边栽秧一边笑闹,脆脆的笑声和悠长的秧歌便在山野里飘荡——
五月里来好风光
哥挑秧棵走水乡
细皮嫩肉的妹子哟
接住把子你心别慌……
唱这歌的,多是挑秧把子的男人。凹凸山河长山宽,男人大都有一副好嗓子,音质洪亮,咬词儿分明,唱曲里以黄梅调儿居多,也掺杂一些京戏楚剧和梆子味儿,而且随意性很强,可以根据自己的情绪和需要,随时改动词和曲,想怎么唱就怎么唱,怎么唱着来劲就怎么唱。
五月里来好风光
妹子踩水栽秧忙
粗手大脚的莽哥哥呀
弄湿了妹的花衣裳……
这样的歌子里,就有一点缠绵的意思了。唱歌的也未必弄得很明白,只管扯起喉咙唱就是了,祖传下来的就是这么个唱法。县大队的官兵同陈埠县境内的群众关系都很密切,尤其是中心二区的妇联同志们,热辣辣革命豪情似火,经常寻八路兄弟开些油荤玩笑。
五月的云彩天上走
妹子栽秧棵水里头
莽哥的把子净净的亮哟
稳稳地捧在妹子的手……
这样的歌是大姑娘小媳妇们唱的。这歌不知生于哪年哪月,凹凸山的妮子自从长到下田的年龄,便都会唱,唱得脸上彩云飞扬。
日头过了头顶,偏到了西边。太阳浅浅地蒙了一层灰色,田野的喧闹已经进入高潮,秧把子如同暮归的燕子满天飞舞,白亮的水花东一片西一团迸得银光四射,秧歌声此伏彼起,粗犷浑厚的男音和颤着调儿的女音响成一片,这边才停,那边又起,酣畅淋漓地放射出凹凸
山淳厚古朴的性格,浓郁的山乡民风在广袤的田野里弥漫扩散。
唱到这个气候上,就开始耍泼了——
妹子的秧棵呀绿汪汪
漂在亮亮的田埂上
手搭凉篷那个偷偷地看
噗噗嗵嗵咿嘿心里慌……
这些歌不光是男人们唱得起劲,妇救会的那些女人们也和得精彩,秧田里呈现一派融融的快乐景象。梁大牙和他的士兵们也乐呵呵地融入其中。
却没想到,有一个人不乐意了,这个人就是陈埠县县大队的副政委东方闻音。东方闻音是在上海的洋学堂里长大的,哪见过这般闹闹腾腾的场面?没受过乡野俗风的熏染,自然也体会不到这些秧歌给劳作者带来的快乐。
到陈埠县工作,事前杨庭辉并没有征求过东方闻音本人的意见,也没有任何别的什么人征求过她的意见。对于组织的安排,个人服从是无条件的。可是既然来了,她就得同梁大牙这样莫名其妙的大队长“并肩战斗”,就得像个副政委的样子,要把部队带好,要往健康的道路上引导。
东方闻音红着脸找到梁大牙,说:“梁大队长,你听这些歌唱的是什么呀?八路军战士唱这样的歌,恐怕影响不好。”
岂料梁大牙大牙一龇,乐了,说:“影响是个甚么东西?栽秧不唱歌哪行啊?没见过有谁栽秧不唱歌的。闷着头干活,那不累死人吗?就得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