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梁必达已不再完全是一个跃马奔突掩军驰骋于血火战场的抗日指挥员,他还是一个真实的男人,一个有着剽悍的风格和刚毅魅力的年轻男人。她呢,也不再仅仅是一个一身戎装的军中巾帼,不再只是一个用理想和激情浇灌出来的热血青年,而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
似乎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她长大了,从一个不成熟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女性,她对他的认识终于清晰了。眼前这个有着奇特经历和奇特性格的男人,这个曾经一度被人视为洪水猛兽的男人,这个曾经令洛安州方圆几十里地日伪官兵闻风丧胆的山野汉子,这个曾经让约翰逊先生都为之惊叹的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成长起来的卓越的指挥员,他的身上有多少隐秘,就有多少魅力。什么是男人?男人就该是这样的,站起来是一座山,躺下去还是一座山。
她是爱他的吗?
东方闻音自问自答,是的,她是爱他的。这样的男人自己不去爱,是没有道理的。那么,他是爱她的吗?答案仍然是肯定的,东方闻音对此深信不疑。只是,几年来他对她的爱的方式,既让她欣慰,又让她困惑。
在他最初进入凹凸山投身到这支军队的时候,他曾经肆无忌惮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她的手死死不放,那时候令她窘迫也使她恼怒。他加入这支队伍的动机,的确不像那些标榜自己是正宗的布尔什维克们说的那样,是与生俱来的革命者,他们出生到这个世界就是干革命的。梁必达坦率地承认自己不是这样的,他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说他在参加这支队伍之前,他连革命这两个字都没有听说过。不能否认,从一定程度上讲,梁必达当初之所以最终留在了这支军队,与她东方闻音在那天偶然出现在门口是有一定关系的,在榆林寨,就是她用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八路的形象将这个草莽英雄的灵魂引进了凹凸山杨庭辉支队。
在数年倥偬岁月里,这个当初对革命一无所知的人终于被铸造成了最坚定的革命者,成了无畏和智慧的指挥员,而那些满腹经纶的所谓正宗的革命者,却有不少人在他的面前相形见绌。
在青春的岁月里,尤其是在近几年,准确地说是梁必达在“纯洁运动”中被关进社会部“改造院”之后,她就发现她的心已经不完全属于自己了,她为他的每一个进步而欣喜,为他的每一次暴躁而担忧,为他的每一次出征而暗中祈祷,为他每一次完整无损凯旋归来而幸福得心跳。
为什么要心跳呢,这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辨别一个人是不是爱上了另一个人,只看一点就行,那就是看她会不会为他担忧为他心跳。
有时候她甚至想,这个梁必达啊,他怎么就变了呢,在该草莽的时候他怎么就不那么草莽了呢?她想他们之间应该有一个大悲大喜的过程,她应该跟着他去死一次,到天堂或者到地狱里走一遭。
可是,好几年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有许多次可以发生点什么的机会,都被他大大咧咧地放过了,他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执行得简直都有点过了头。
第十七章
六
特务团已经分成几个波次向新区黄川县进发了,从阔大的窗口望出去,不时看见远处有一队队军伍盘旋在山涧小路上,然后又隐没于亚热带的灌木丛林里。
东方闻音有些焦急,一次又一次看怀表,眼看就到小晌午了,倘若梁必达再过个把时辰还不回来,那她也得出发了。
她甚至怀疑,张普景和江古碑在这时候把梁必达请走是不怀好意,是对她这个老部下的精神折磨。张普景对她和梁必达的关系从来不予表态,但是也没有公开反对过,只不过,当她和梁必达在一起,并表示了一定程度亲近的时候,张普景脸上的表情总是怪怪的。当年,派她到陈埠县县大队当副政治委员的时候,张普景曾经给了她一把左轮手枪,交代她要站在组织的立场上,“要同一切违背党的利益的人做坚决的斗争,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非常措施”,那些话她没有忘记,张普景自然也不会忘记。
如今,她是心甘情愿地和梁必达走到一起来了,不仅没有对梁大牙“采取非常措施”,而且还先后同梁大牙和梁必达建立了互相信任的同志关系、亲密的爱情关系,乃至即将结为秦晋之好,成为生死相依的革命夫妇关系,有些问题,就不能不让张普景芒刺在背了,至少他也不会感到舒服。
还有那个江古碑,早在初进凹凸山的时候,就曾经明里暗里向她表示过朦朦胧胧的意思,但她对那层意思置若罔闻。后来她逐渐同梁必达深厚了感情,江古碑再也不敢造次了,再同她见面,就一本正经了,甚至还有些严峻。他会不会给他们的爱情设置点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