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死了!我全身只剩下头颅,在一片黑茫茫、莽苍苍的大森林里游荡。因为失去了身躯,失去了四肢,头颅只能在空间飞翔。我飘呀、飘呀……飞呀、飞呀……四周是像墙一般密密层层的巨树,高不见顶,遮天蔽日,但茂密的枝叶从不会刷在我的脸上。我的头游在哪里,它们就会像水草似的荡开。我不知道我要往哪里飞,我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托浮着我,推动着我,或是吸引着我,一会儿向这儿,一会儿向那儿飞去……黑暗是透明的,发出蓝幽幽的光;巨树不是立体的,全像舞台上的道具,是一片片的平面竖在四面八方。大森林没有尽头,没有边缘。在这大森林里,所有的树木都是静止的,只是因为我头颅的位移才使它们不断地移动,时而向我逼进,时而远离开我……它们并不特别阴森可怖,阴森可怖是从我自己的脑子里喷射出来的,于是蓝色的黑暗和巨大的树木之间都弥漫着阴森可怖的浓雾。这里绝对没有音响,但我头颅上毕竟有耳朵。这时,有一种雷鸣般洪亮的声音在大森林里庄严地响起来:“你为什么要死——死——死——死——”
“死”的余音不绝如缕,在巨树之间缭绕,发出“丝丝”的金属声。我冷笑了。我谁也不怕,既然连死也不怕,还怕什么?!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我的头颅大张开嘴,翻起眼睛向四面八方搜寻。但那声音不是发自哪一方,而是在整个森林中回荡。我大声地问那声音:
“我为什么要活……活……活……活……”“活”的余音也不绝如缕,在巨树之间缭绕,发出“花花”的金属音。沉默了!那个声音沉默了,像被狂风噎住了嗓子。哈哈!我的问题“你”能回答吗?
我继续在大森林里横冲直撞。我享受到了死的乐趣。
可是,那一株株阴森的巨树越来越稠密了,枝丫纵横,像张在我上上下下的一面没有缝隙的巨网。并且,它们从周遭逐渐逐渐地收拢来,我头颅的天地越来越小了。最后,我头颅只能不动地悬浮在空中,两眼不住地轱辘轱辘乱转;我大张着嘴,喘着粗气。我没有胳膊,我不能抵挡;我没有腿脚,我不能蹬踢。我等待着:难道死了还会遇到什么鬼花样!
那个声音又像山间的回声似的响了起来,带着鬼魂特殊的嗓音,瓮声瓮气地:“到天堂去吧!到天堂去吧——去吧——去吧——”
“天堂在哪里?”我头颅上淌着冷汗,但我脑子里并没有一丝恐惧,“天堂在哪里?”我用责问的语气大声地喊,“哪里有什么天堂?我不信什么鬼上帝!”难道我死了还要受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