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的呆着,没有可说的。
这时别的船上也有不少人在岸上坐。且有唱戏的,一面拉琴一面唱,声作麻阳腔。
远轻轻的说:“从文,你听,这是《文公走薛》!麻阳人最长的是摇橹唱歌打号子,一到唱戏,简直象一只受伤的猪在嘶声大叫了。”
琴既是嗡嗡拉着,且有一个掌艄模样的人为拍板,一时是决不会止祝我想起要看看那卖梨子的妇人这时是不是还在作生意,就说我们可以再到街上去玩玩。我们就第二次上了街。
月光下的街上美多了。
一切全变样,日里人家少,屋显陋小,此时则灯光疏疏落落正好看。街道为月光映着,也极其好看。
屠户已关了门,只从门罅露出点黄色灯光,只听到里面数钱声音,若不是那张大案桌放在门外,我们就会疑心这是大的钱铺了。看来他们生意仍然不坏,并不如我们先时所想。
其他的人家,已有上过铺板的,却知道是门里仍然有人做生意。其他不曾关门的,生意却依然是忙乱着,一盏高脚丹凤朝阳煤油灯,在那灯光下各样坛子微微返着光,还有那在灯光下摇去摇来扁长头颅的影子,都有一种新鲜趣味。我们就直向那有灯光处走去,每一个灯下全看看是卖什么样东西。全没有买却全都看到,十多个摊子全看过了。
到卖梨子妇人小摊旁,见这老妇人正坐在一小板凳上搓一根麻绳,腰躬着,因为腰躬着,那梨子簸里那桐油灯便照着她的头发,象一个鸟窠。
听到我们走近摊子旁,妇人才抬起头来。大约以为我们是来买梨,就说梨是好吃的,可以试试。
“我们买得许多了。”
“哦,是才来买的,我真瞎眼了!”妇人知道我们不是要梨子,原是上街玩,就起身搬了两个小竹凳子让我们坐。
当然是不坐。
本来是预备来同这妇人说说话的我,且想送她一点钱,到此又象这想头近于幼稚,且看看这妇人生活,听她谈及还很过得去,钱不便送她,我们随即又转身到河边码头去。
上船来,同远睡在一块儿,谈到这妇人,远想起他妈,拥着薄被哭。哭,瞒不了我,为我知道了,我只能装成大人,笑他“不济事”。出门不到三百里就想家,这一去还有三千里,怎么办?一会儿,都睡着了。再过四天,我们船帮才到辰州府。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