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尚实际上是埋藏在早期印象派中的一个叛逆。这是当时谁也没有看出来的--包括左拉!
在当时,两个艺术时代--古典画派与印象派之间的斗争中,塞尚属于印象派这一新的时代。他和梵高一样,都把画架搬到田野中,面对阳光下的世界作画。但是他和梵高在骨子里,与莫奈、德加、雷诺阿、毕沙罗等人是不同的。1876年塞尚给毕沙罗的信中说:
"太阳的光线如此强烈,让我感到物体的轮廓都飞舞了起来……但是,这可能是我看错了。我又觉得这是地面起伏的现象。"
显然,凭着他天才的悟性,他刚刚迈入印象主义,马上就不满足户外作画带来的视觉上的快感了。他反对仅仅凭"印象"作画。反对那种被现实束缚的瞬间印象。他一下子就从"印象"穿越过去,谁又能有这样的眼力与勇气?
所以在塞尚的画中,事物没有消融在炫目和缤纷的光线里。它们的本质被有力和富于意味的体现出来。从神奇的色彩里可以触摸到坚实的结构。而这严密的构成中又包含许多抽象的形态。那么--这种被塞尚自嘲地称为"灰色而臃肿的大笔画"到底应该归属于哪一个艺术的范畴?人们对孤立而无序的艺术现象总是要排斥在外的。所以乔治摩亚干脆称他是一个:"绘画的无政府主义。"
正像古典主义不能接受印象主义一样,前期的印象主义运动也不能接受塞尚。塞尚便成了"全世界的敌人"。我们翻阅当时巴黎的报刊就会看到,当时的巴黎对他讥讽、奚落、挖苦和嘲弄简直达到了疯狂!
比如勒罗瓦在《喧噪》中写道:
"如果与女士们一起去看画展,想找到最有趣的事情,就请赶快去到塞尚那幅肖像画前吧。看,那个像鞋底颜色的、奇妙的脑袋,一定会给你非常强烈的印象。他多么像得了黄热病!"
这样的话举不胜举,天天闯进塞尚的眼睛。
攸斯曼斯的那本重要的书《关于现代艺术》,甚至没有给塞尚一个小小的地位!
他给巴黎抛弃了。
于是他给人们的印象,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和梵高不同,梵高一直在圈外,至死无名;他却在圈内,在舆论中心,于是他被认定为一个有才能却误入歧途的失败者。他孤单无助,天天被各种攻击打得满身弹洞;惟一能够给予支持的是他"人生的伙伴"--左拉,可是就在这"生死关头",左拉忽然把他拉进那部系列小说《卢贡马卡尔家族》之一《杰作》中,把他写成一个名叫克劳德兰蒂尔的人物。这个人物是一位固执己见、终生失意而无可救药的画家,最后走投无路而自杀!
左拉在塞尚的身后,非但没有托着塞尚的后背,给他以力量;反而挖了一个洞,把他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