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参谋说:呆会儿路过您家,我给您留下两只大獭子,您老就回去吧。
老人还没有从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中回过神来,吉普就一溜烟地开走了。毕利格老人神情呆滞,好像还停留在他习惯中的秋季草原里。老人也可能还在回想那支便捷轻巧的长管枪,短短的一个多月,这么多可怕的新人新武器新事物新手段涌进草原,老人已经完全懵了。吉普车的烟尘散去,老人转过身一言不发,松松地握着马嚼子,信马由缰地往家走。陈阵缓缓地跟在老人的身旁,他想,都说末代皇帝最痛苦,然而,末代游牧老人更痛苦,万年原始草原的没落,要比千年百年王朝的覆灭更加令人难以接受。老人全身的血气仿佛突然被小小的筷子子弹头穿空,身子顿时佝偻缩小了一半,浑浊的泪水顺着憔悴苍老的皱纹流向两边,洒在大片大片白蓝色的野菊花上。
陈阵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帮老人,驱散他心里的哀伤。默默走了一会,结结巴巴说:阿爸,今年秋草长得真好……额仑草原真美……等明年也许……
老人木木地说:明年?明年还不知道会冒出什么别的怪事呢……从前,就是瞎眼的老人,也能看到草原的美景……如今草原不美了,我要是变成一个瞎子就好了,就看不见草原被糟蹋成啥样儿了……
老人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任由大马步履沉重地朝前走。他闭上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含混而苍老的哼哼声,散发着青草和老菊的气息,在陈阵听来,歌词有如简洁优美的童谣:
百灵唱了,春天来了。
獭子叫了,兰花开了。
灰鹤叫了,雨就到了。
小狼嗥了,月亮升了。
…………
老人哼唱了一遍又一遍,童谣的曲调越来越低沉,歌词也越来越模糊了。就像一条从远方来的小河,从广袤的草原上千折百回地流过,即将消失在漫漶的草甸里。陈阵想,或许犬戎、匈奴、鲜卑、突厥、契丹的孩子们,还有成吉思汗蒙古的孩子们,都唱过这首童谣?可是,以后草原上的孩子们还能听.得懂这首歌吗?那时他们也许会问:什么是百灵?什么是獭子?灰鹤?野狼?大雁?什么是兰花?菊花?
衰黄而苍茫的原野上,几只百灵鸟从草丛里垂直飞起,扇动着翅膀停在半空,仍然清脆地欢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