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羊群已卧在草地上休息。陈阵站在“烽火台”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周围形势,没有发现一条狼。他的羊群与其它的羊群相距五六里远,最近的一群羊也在三里之外,不怕羊群混群。陈阵放心地架好柴堆,把所有的狼粪放到柴堆上。此时是初夏,不是防火季节,草原上到处都是多汁的青草,又在高高的巨石上,在此点火冒烟不会受人指责,远处的人只会认为是某个羊倌在烤东西吃。
陈阵定了定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袖珍语录本大小的羊皮袋,里面有两片火柴磷片和十几根红头火柴。这是额仑草原不抽烟的牧人身上必备的东西,防身、烤火、烧食、报信都用得上。陈阵划着了火,干透了的枯枝很快就烧得噼啪作响。他的心怦怦直跳,如果狼粪冒出浓烟,那可是有史以来,汉族人在蒙古草原腹地点燃的第一股狼烟。可能全队所有人都能看到这股烟,大部分的知青看到这座“烽火台”上的浓烟一定会联想到狼烟。毕竟狼烟在汉人的记忆中太让人毛骨悚然了。“狼烟”在中国历史文化中是一个特级警语,意味着警报、恐怖、爆发战争和外族入侵。“狼来了”能吓住汉人的大人和小孩,而“狼烟”能吓住整个汉民族。华夏中原多少个汉族王朝,就是亡在狼烟之中的。
陈阵有些害怕,如果他真把狼烟点起来,不知全队的知青会对他怎样上纲上线,口诛笔伐呢。养了一条小狼还不够,竟然还点出一股狼烟来,此人定是狼心叵测。陈阵抬起一只脚,随时准备用马靴踩灭火堆,扑灭狼烟。这里又是战备紧张的边境,他竟敢烽火戏诸侯,这不是冒烟报信通敌吗?陈阵额上冒出了冷汗。
可是一直到柴火烧旺了,狼粪还没有太大的动静。灰白的狼粪变成了黑色,既没有冒出多少烟也没有蹿出火苗。火堆越烧越旺,狼粪终于烧着了,一股狼臊气和羊毛的焦煳味直冲鼻子。但是狼粪堆还是没有冒出浓黑的烟,烧狼粪就像是烧羊毛毡,冒出的烟是浅棕色的,比干柴堆冒出的烟还要淡。干柴烧成了大火,狼粪也终于全部烧了起来,最后与干柴一起烧成了明火,连烟都几乎看不见了,哪有冲天的黑烟?就是连冲天的白烟也没有。哪有令人胆寒的报警狼烟?哪有妖魔般龙卷风状的烟柱?完全是一堆干柴加上一些羊毛毡片,烧出的最平常的轻烟。
陈阵早已放下脚,他擦了擦额上虚惊的冷汗,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堆烟火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与羊倌们在冬天雪地里烧火取暖的柴火没什么区别。他一直看着这堆柴粪烧光烧尽,期盼中的狼烟仍未出现。他站在高高的巨石上,东边宽阔的草场是一派和平景象:牛车悠悠地走着,马群依然在湖里闭目养神,女人们低头剪着羊毛,民工们挖着石头。这堆烟火没引起人们的任何反应,最近的一位羊倌只是探身朝他这里看了看。远处蒙古包的烟筒冒出的白烟,倒是直直地升上天空,这股用真材实料烧出的狼烟,还不如蒙古包的和平炊烟更引
人注目。
陈阵大失所望,他想所谓狼烟真是徒有虚名,看来“狼烟”一定是望文生义的误传了。刚才的试验多少印证了他的猜测:古代烽火台上的所谓狼烟,绝不可能是用狼粪烧出来的烟。那种冲天的浓烟,完全可以是用干柴加湿柴再加油脂烧出来的。就是烧半湿的牛粪羊粪也能烧出浓烟来,而湿柴油脂、半湿的牛羊粪要远比狼粪容易得到。他现在可以断定,狼烟是用狼粪烧出来的权威和流行说法,纯属胡说八道欺人之谈,是胆小的华夏和平居民吓唬自己的鬼话。
柴灰和狼粪灰被微风吹下了“烽火台”。陈阵没有被自己烧出的狼烟吓着,而对中国权威辞典中关于狼烟的解释十分生气。华夏农耕文明对北方草原文明的认识太肤浅,对草原狼的认识也太无知。狼烟是不是用狼粪烧出来的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弄点狼粪烧一烧不就知道了吗?可是为什么从古至今的亿万汉人,竟没有人去试一试?陈阵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简单的事情,实际上并不简单。几千年华夏民族农耕文明的扩张,把华夏狼斩尽杀绝,汉人上哪儿去找狼粪?拾粪的老头拾的都是牛羊猪马狗粪或者是人粪,就是偶然碰到一段狼粪也不会认得。
陈阵坐在高高的“烽火台”上,凝神细想,思路继续往纵深延伸。既然狼烟肯定不是狼粪烧出来的,那么古代烽火台上燃起的冲天浓烟为什么叫作狼烟呢?狼烟这两个字确实具有比狼群更可怕的威吓力和警报作用,而狼烟肯定与狼有关。狼烟难道就是警报“狼来了”的浓烟?长城绝对挡得住草原狼群,而“狼来了”这三个字中的“狼”,实际上不是草原狼群,而是打着狼头军旗的突厥骑兵;是崇拜狼图腾、以狼为楷模、具有狼的战略战术、狼的智慧和凶猛性格的匈奴、鲜卑、突厥、蒙古等等的草原狼性骑兵。草原人从古至今一直崇拜狼图腾;一直喜欢以狼自比,把自己比作狼,把汉人比作羊;一直凭以一挡百的豪气藐视农耕民族的羊性格。而古代华夏农耕民族也一直将草原骑兵视为最可怕的“狼”。“狼烟”的最初本义应该是“在烽火台点燃的、警报崇拜狼图腾的草原民族骑兵进犯关内的烟火信号”。“狼烟”与狼粪压根儿就没有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