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孔江子原来在牟平贩卖毛皮,鬼子来后,他的买卖被抢一空,又被抓了兵。他自己本来不情愿,可是遇上了王竹,就干上了。王竹见他有两下子,先留他在自己手下当班长,后来又提升为分队长。
这人虽只有二十七八岁年纪,可经历的社会场面真不少。要说他胆子小,有时他却真敢干,要说他胆子大,有时又害怕得可怜。这就要看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事了。有大利可图,他敢去跑一趟有性命危险的买卖;可是我们围攻据点的时候,他甚至害怕得不敢把头伸出炮楼来。他很会见机行事,阿谀奉承更是老手在行。他和玉珍勾搭上,并不是真心和玉珍相好,也是为了发财,凭他做买卖的本事,同王竹、王流子经常合伙哄骗个人,讹诈些钱财东西。上几次扫荡,他很刁,怕死,推病托故都没下乡,倒托人捎些东西回家。德松说他母亲得过他的东西,一点也不冤枉。
晚上,明晃晃的汽灯光下,玉珍大腿压二腿地坐在红漆椅子上。她那蜡黄的脸皮也没因擦上浓粉和胭脂好看一些,相反倒和耍傀儡戏的石灰人差不多,更显得丑陋而阴沉。她搭拉着单眼皮,叨着烟卷,开着日本洋戏,轻声娇气地跟着哼道:
小妞小妞快快长
长大了跟官长
穿皮靴子格格响
在家里花衣裳
要出门披大氅
要睡觉三道岗
绸缎被窝两人躺
放个屁也崩崩响
…………
崩地一声,门开了。孔江子猛地闯进来,骂道:
“什么躺啊响的,你他妈的又咕噜些什么?”
“哟,是你呀!把老娘吓一跳。”玉珍扔掉烟奔上来,两臂抱着他的脖子打坠坠。
孔江子没好气地一把将她推到床上,说:
“别闹了,烦死人啦!他妈的屄,欺我小啊!”
玉珍咧着嘴,哇的一声,两手捂着脸——装哭了。
“你不亲我,我走了。呜呜……跟谁不比跟你强。你斗不过鸭斗鸡。你吃了两斤枪药。你……”她从手指缝里看看他还坐着不动,就躺到床上打起滚来,哭叫声更大了。
孔江子象没听到一样,一动不动,象在想着什么心事。
……过了一会,他才走上前,扳着她的肩膀说:
“唉,整天闹,成夜叫,还象什么话。为屁大的小事就撒欢,又不是孩子……”
“放你娘的屁!别来碰老娘!”玉珍见他软了,就硬起来。
“别说啦,快睡吧。明天我就出发了。”他哀求着,去拉她。
玉珍把他的手一甩,自己起来,脱了衣裳,卷着被躺到床上,一点不理他。
孔江子瞥她一眼,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在她眼前一亮,嬉笑着说:
“你瞧瞧,这是什么?”
玉珍那眼睛可尖,一下就认出是大烟土,心里早动了,脸上却不露色,又闭着眼不理他。
“嗳呀,小娘娘,两口子还生那末大气干么!这烟土可不少,上等的,你倒是要不要?”
好一会,玉珍才把脸转过来,慢声说:
“拿来吧。”
孔江子赶忙送上去,说:
“这下该消气了吧。”
玉珍噗嗤一声笑了,用手指点了他额头一下:
“死鬼!”
闹了一会,玉珍问他下乡的准备怎么样了。这又勾起孔江子的火,骂道:
“都是王流子这小子坏!我先占上的大车,可叫他抢走啦!我和他到王竹那讲理,你这哥还骂我一顿。肏他姥姥,没大本事,就以官大欺人。下乡叫这小子踏地雷!”
“嗳哟,为那点小事还值得生这末大的气?明儿我向哥哥要辆来,不好?”
孔江子拍打着她的屁股,高兴地说:
“嗳呀,亲妈妈!到底是你能行。你呀,放屁的味都是香的。”
玉珍格格地笑一阵,又说:
“我不光是为你,这次我也要回去。”
“你?那怎么行,你不怕死?”他吃惊地说。
“死?哼!我要回家去给爹和叔报仇!”玉珍狠毒地阴沉下脸,使孔江子都有些骇然。
“噢,这事交给我们办吧。你是不大方便的呀?”他含糊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