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哟哟——哟——!”
这是喊狗来舔食的声音。
这声音使鸡窝洼全能听见,人们就知道回回一家又在吃饭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人们常常到他家去,要么借一下犁耙,要么借一下筛箩。主人会站起来,用筷子敲着碗沿让饭,让得好不热情。然后领着走进厨房后新搭盖的那间杂物间去。
“你去拿吧!”
这分明是在向来人夸耀着他的百宝。来人便会发现,这间房子很大,却显得极挤,东墙上,挂着筛箩:筛糠的、筛麦的、筛面的、筛糁子的,粗细有别,大小不等。西墙上挂着各类绳索:皮的曳绳,麻的缰绳,草的套绳,一律盘成团儿。南墙靠着笨重用具:锄、镢、板、铲、犁、铧、耱、耙。北墙一个架子,堆满了日常用品:镰刀、斧子、锯、锤、钳、钉、磨刀石、泥瓦抹。满个屋里,木的亮着油亮,铁的闪着青光,摆设繁杂,杂而不乱。来人就叫道:
“好家伙,你家这么多东西!”
“没有什么。”主人却总是说,“过日子,啥也离不了。”该借的借给了,却反复交待家具不怕用,只怕不爱惜,锹用了一定把泥揩净,桶用了一定用水泡好,似乎有些小气。用后送来,人已走了,却又站在门上,大声地说:
“要用啥,你就来啊!”
日月过得一顺,人人都眼红。.出门在外,回回总被首推富裕人家。也正是因福得祸,他少不了就比别人要多出钱财。上边来了救济,自然没有他的份。去镇上赶集,村里开会,总会有人逼他买烟来抽,他不能不买。亲戚四邻红白喜事,别人送一元,他最少也是一元五角。而且任何人见了他,都要祝福他会很快有儿子生下来,便闹着要他买糖买酒。每一次在外这么闹着,别人吃喝得醉醺醺的,他也吃喝得醺醺醉,走回家来,看着麦绒,就要问:
“你觉得怎样?”
“不要紧,夜里有点咳嗽,今早就好了。”
“我不是问这。”
“哪?”麦绒有些不明白。
“我是说,你没觉得有了吗?”
麦绒立即醒悟了,脸色绯红。
“没有。”
“你要给咱生个儿子哩,他们已经让我请了几次客了。”
“这些人总是骗着吃喝,你别那样。别说家里没有钱,就有钱也抵不住那样花哩。外边的都说咱们日子好过,其实咱成了空架子。以后他们再要吃烟,你让来家吃旱烟,喝咱甘榨酒好了。”
回回也点头说是。从此更加苛苦自己用钱。出门总是身上带两种烟,一种是纸烟,见了干部的,或者头面人物的才肯拿出来,自己却总是抽那旱烟。但却慢慢落下个“越有越吝”的话把儿。
夫妻俩最舍得的,也是叫所有人惊叹的是那一身的好苦。除过下雨.回回总是全洼第一个早起的,脸也不洗就挑起粪担去拾粪了。沿路回来,一根绳头也捡,一节铁丝也拾,扁担头上总是一嘟喽一嘟喽的破烂。到了雨天,就坐在家里打草鞋,劈柴禾,或者做醋,或者烧蓬灰熬碱。晚上睡得最迟的却算是麦绒。一切大人孩子的针线活,都是在油灯下完成的,一直到了鸡叫,她才要吹灯睡下,却又是睡不稳。一会儿披衣下来,摸摸门关严了没有,窗插好了没有;又躺下,又披衣下炕,黑暗里拿灯去看看面罐盖上是否压了石头,馍笼上的荆棘是不是系得好,疑心老鼠会去糟踏。如此反复几次,才心安理得地一觉睡到天明。白天里,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在地里。那地种得十分仔细,没有一块拳头大的土疙瘩,没有一根杂草。每当回回套牛犁地,麦绒就抱着升子在后边点种,孩子便只好放在地头玩。有几次禾禾和烟峰路过地边,孩子乍着双手呀呀地叫。
“晚上不要来接了,让他跟我睡吧。”烟峰就抱了孩子到她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