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才晓得,什么新都是假的!什么张军长,还不是一样!”张惠如愤激地骂起来。
“你不看见在这个社会里旧势力还是那样根深柢固吗?”黄存仁站起来,搔着他的短发苦恼地说。“不要说一个张军长,就是十个张军长也没有用!”
“总之,我说他的新是假的!”张惠如接着说,“他的所谓新不过是聘几个外国留学生做秘书顾问,讨几个女学生做小老婆罢了。”
“不过他去年在外州县驻扎的时候,也曾在上海、南京等处请了些新人物来讲演,”黄存仁顺口说了这一句话。
“够了,”张惠如冷笑道,“你又忘了吧?他在欢迎会上的那篇演说辞!……秘书给他拟好了稿子,不晓得怎样他背出来的时候恰恰把意思弄反了。欢迎弄得不成其为欢迎,把那些所谓新人物弄得笑又不是,气又不是。他这种笑话,想来一定还很多!”
黄存仁不作声了。他的脑子里还有更大的问题在等他考虑。至于张惠如呢,他说了这些话,不但对当前的大问题没有帮助,便是自己的愤怒也不能由此减轻。他的心里、脑里还是热烘烘的,他觉得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出来,因此他又气愤地说话了:
“我说马上换个名字搞起来,内容一点也不改、看他们怎样对付?”
“好,我赞成!”这些时候不说话的觉慧开口附和道。
“不过我们也得先商量一个妥当的办法,”沉溺在思索里的黄存仁抬起头,沉吟地说。这样就引起了他们的长时间的讨论,而终于达到了最后的决定。
最后的决定是《黎明周报》停刊,印发通告寄给各订阅者,同时筹备创刊新的周报。他们还议决把现在的周报社改作阅报处,将社员所有的新书报都放在这里陈列出来,免费地供人阅览。这也是一个传播新文化的好办法。
这样地决定了以后,众人便不再像先前那样地苦闷,那样地愤激了。他们已经找到了应付的办法,他们马上就开始新的工作。
热心是多么美丽的东西!它使得几个年轻人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把一切的困难克服了。隔了一天他们就把利群阅报处成立起来。再过两天《利群周报》发刊的事,也筹备妥当了。
星期二没有课,因为大考就要开始了。觉慧和觉民一起去参加了利群阅报处的开幕,回家刚赶上午饭的时间。这一天的生活给了觉慧一个很好的印象,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地感动过。谈笑,友谊,热诚,信赖,……从来没有表现得这么美丽。这一次十几个青年的茶会,简直是一个友爱的家庭的聚会。但是这个家庭的人并不是因血统关系和家产关系而联系在一起的;结合他们的是同一的好心和同一的理想。在这个环境里他只感到心与心的接触,都是赤诚的心,完全脱离了利害关系的束缚。他觉得在这里他不是一个陌生的人,孤独的人。他爱着他周围的人,他也为他周围的人所爱。他了解他们,他们也了解他。他信赖他们,他们也信赖他。起初他跟别人一样热心地布置一切,后来布置就绪,茶会开始的时候,他也跟别人一样地吃着茶点,尽情地分享着欢聚的快乐。他们畅谈着种种愉快的事情。那些黑暗的、惨痛的一切,这时候好像都不存在了。
“要是常常有这样的聚会就好了!”觉慧兴奋地对觉民说,他几乎欢喜到落泪了。觉民感动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