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了岩石,依旧坐在他的对面。她垂着头悲声说:“我们的事情完了。”
他奇怪她的态度会变得这么快,便惊疑地问:“什么事情完了?”一面捧起她的脸来看。她的一对眼睛哭得红肿,脸上还有泪痕,方才看见的脸上的脂粉已经洗净了。原来她一直哭了这许久!
“你哭了!什么事使你哭得这样伤心?”他惶恐地问道。她的心事被他的话引起,她又哭起来。他极力安慰她。后来她的悲哀减轻了些,她才向他叙说她的事情:她的父亲要把她嫁给一个中年官吏,因为贪图多的聘金,同时还希望得到一官半职。她对父亲说自己已经看中了别人,无论如何除了那个人不嫁。然而父亲的决心是不能打消的。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里痛哭了一场。她说完,又埋下头去哭。
觉慧觉得自己又落在深渊里面了。他记起来自己在这短短的一生中已经失去了不少的东西。他想,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够让这个失而复得的少女再失去了。他一定要拉住她。
逃!这个字像火花似地忽然在他的脑子里亮了一下。他想,除了逃以外再没有别的路了,便把这个意思告诉她。
她很高兴地赞同这个计划,并且破涕为笑地说她有逃的办法。于是她跳下岩石,引着他走过曲折的小径,走到了凹入的一段河岸。柳树下锁着一只小船。她开了锁、两人急急地跳上船,荡起桨来。
“水大,小船很难划,要当心啊,”她对觉慧说,微微露出不安的样子。
“不要紧,我会当心。现在只有这条生路了,”觉慧这样答应着。
船动起来,向对岸驶去。起初船流得很平稳,很快。但是渐渐地风大了,浪也大了。一个浪打来,好像就要吞掉这只小船一般,小船颠簸得非常厉害。船愈往前进,河面愈宽。起初还看得见的对岸,却渐渐地退后了。他们两个依旧用力荡着桨,费了很大的力,小船还是在河中间颠簸,不能够停,也找不到一个避风的地方。一个浪起来,好像一座山似地把他们压倒了。接着顶上冒出来的白浪花又有力地向船上扫来。他们避得开就避,避不开就只有忍受。上身的衣服完全打湿了,他们还不得不时时保护着眼睛。一个浪过去了,他们连忙用力划几下,让船前进几步。第二个浪一来又把船打得一颠一簸,使它完全失掉了抵抗力。
“我看,这样划无论如何划不到对岸,”他绝望地说。
“可是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忧愁地说。
“你看,那是什么?”觉慧忽然掉过头看后面,惊恐地说。一只汽艇正开足了马力从后面追来。
“我父亲追来了,快划!”她的脸色马上变成了苍白,她用颤抖的声音说了这句话以后,就握紧桨拚命地划。小船在风浪中依旧走得很慢。汽艇却越来越近了。
一个浪从右边打过来,船身一动,几乎翻倒了。两个人连忙用力把船稳住,但是船依旧东飘西荡。后面响起了枪声。一颗子弹向小船射来。小船上面的两个人都埋下头躲避,子弹正从觉慧的头上飞过去,落在水里,马上被一个大浪吞掉了。
后面又放了一枪。这一次子弹来得低一点,刚刚落在觉慧的身边,接着一股浪花直往小船里射。小船往右边一侧,鸣凤的手一松,那把桨马上滑落在水里了,一瞬间就被波浪送到了远远的地方。鸣凤惊惶地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觉慧惊问道,一个大浪向他的脸上打来,他不觉咽了一口水。他还死死地握着桨,并不揩去脸上的水花。他用了极大的努力忍耐着,等他能够睁开眼睛看时,小船跟汽艇中间的距离更缩短了。那一条白的水痕挟着吵闹的响声直向他们奔来。
“我们还是划回去吧,”少女的脸色显得更苍白了,她一脸的水珠,就像是狼藉的泪花,头发散乱地贴在额上,她惊恐地说,“现在逃不掉了!还是让我回去吧,免得连累了你。我是不要紧的。只要我回去,他们就不会害你。”她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觉慧不回答,只顾拚命地划船。可是他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在对面她蒙了脸伤心地哭着,她的哭声割着他的心。前面是茫茫的一片白水,看不见岸边。后面是汽艇和它的响声和人的叫喊。浪似乎小了一点,但是他的两只手和一把桨也终于无法应付了。就在这种绝望的情形中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拚命挣扎。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失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