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他真的就一直这么认为的,真真切切的就是这么看的,那个算卦的真的是了不起,他还确确实实的是算准了。
然而就在这几天之间,就好像从云端里掉下来一样,再睁开眼看时,才发现这一切原来竟全是假的。他原来一直就生活在一种虚幻之中,不仅他们欺骗了你这么多年,而且你自己也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尽管你已经是一个市长,其实你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平庸之辈,你让你的妻子欺骗了你这么久,又被你的上级瞒哄了这么久,你还能算是一个明察秋毫、通权达变、老成见到、卓尔不群的领导人物?你既不能挥洒自如,又不能独挡一面,就算你当上了市长、省长,甚至更高,又有何用?究底里同一个衣囊饭袋。行尸走向又有何区别?
如果严阵并不是你的明主,那么你的明主究竟在哪里?如果吴爱珍并不是你的美贤之妻,那么你还会有另一个真正的美贤之妻吗?
何况,你真正离得开你的妻子吗?
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吴爱珍在酒席上惊恐万分和发出那一声尖叫的样子,在她那痛苦抽搐的面容上,他分明地看到了他们几十年的那种夫妻情分!那种扯不断、理还乱的已经融进了血液里的绵绵情意……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突然变得这么思念和留恋自己的妻子,会突然变得这么借玉怜香、一往情深……
是不是当你觉得将要失去什么的时候,才会对这种将要失去的东西感到格外的留恋和珍惜?
你是不是真的感到将要失去她?或者,你已经感到了必须要失去她?或者,你已经觉得你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无法逾越的东西,你们只能越离越远,已经无法再联结在一起了?至少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再联结在一起了?
还有那种相爱如初的可能吗?
其实你们之间并没有怎么争吵,并没有说什么过头的话,甚至并没有表示过什么,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觉得非分开不可了?是不是因为你们相互之间在这么多年心心相印的情感交往里,对一种谁也不能逾越的界限,早已有了那么一种谁也清楚的默契和心领神会?只要你逾越了,超界了,你们之间赖以存在的联结也就彻底给斩断了?
也正因为如此,是不是才让你有了这种难以克制的恋恋不舍的心绪和情感?
莫非你们之间几十年的夫妻情分真的就要这么永远永远地失去了?
一想到这儿的时候,李高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眼前的两个小小的东西不知不觉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渐渐发亮的天色里,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笔记本,笔记本上,则放着一支同样小巧玲珑的炭素塑料笔。
李高成心里动了一动:这是妻子的东西!
只有妻子才会在任何东西上都永远这么讲究,这么时髦。
他愣愣地在这两件东西上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地伸手把笔记本轻轻拿了过来。
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阵子,他打开了床头灯。
一点儿没错,果然是妻子的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妻子那熟悉的隽秀清丽的字迹立刻映入了他的眼帘。
高成病床记事
妻:吴爱珍
1996年2月3日
真的是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总也是这么精心,这么周到,这么细针密缕、纤屑无遗……
确实是她,一点儿也没变的她。
平日在家,事无巨细,她从来都是这样,以至于让他早就有了一种难以摆脱的依赖感,让他感到真的离不开她。
陡然间,李高成心里不禁又动了一动,这么说,在他睡着的这一段时间里,是妻子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
原来是妻子又回来了!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什么时候?莫非就是在自己病倒了的时候?或者,他从中纺回来的时候,她也跟了回来?
有多长时间了?他翻了翻记事本上的时间,没想到竟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了。这就是说,妻子这两天都是在自己身旁度过的……
她回来了,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