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冰箱、没有彩电、没有沙发、没有洗衣机、没有收录机、没有任何一件像样的家具,放在一个破旧桌子上的唯一的一件有点现代化气息的东西,大概就是那个14寸的黑白电视机了。
老人依旧呆呆地愣在那里,浑浊的眼里好像根本没有认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曾经给她发过无数次奖状的老厂长李高成,更没有想到这个当年的老厂长就是眼下的市长李高成!
好一阵子了,李高成才明白范秀枝为什么认不出他来:范秀枝的两只眼睛上都布满了厚厚的一层云翳,她可能根本就看不清任何东西,几乎就是在凭声音分辨人和人的位置。
老厂长原明亮本来要把李高成的来意和身分介绍给她,但被李高成制止了。不知道更好,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不同,这样反倒更好些,也许还会了解到一些更真实的情况。
好一阵子才算把那个大哭大闹的孩子哄得安静下来,孩子真的是饿,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的不知什么东西。
屋子里顿时显得非常宁静。
但面对着范秀枝这样一个劳模的家庭状况,李高成好久也不知道该给老人说些什么。能说什么呢,没的可说,也真的没法说!
“老人家,我们是市里派来了解情况的。”这时郭副市长说话了,他竭力用平和的声音给老人介绍道,“市里对咱们公司的情况非常关心,你是公司里的老劳模,所以我们也就特别想听听你老人家的意见。”
范秀枝浑浊的眼里和满是皱纹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仍然是那样茫然地呆呆地面对着眼前这几个她看不清的身影,好半天才说了一声:
“唉,我们的意见顶个甚用?政府说个甚,就是个什么。我们这些当工人的,跟着照办不就是了。这么多年了我们这些工人不就是听政府的,不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跟着政府过来的。政府说甚就是甚,我们没意见。“
“现在厂里有了困难,你也知道的,停工停产,工人们也领不到工资,连你们这些离退休的职工干部,生活上也没了保证。老人家,你对这些就没什么看法?你也没听到工人们有什么说法?这个厂子是咱们工人的,这么大的事情,咱们当工人的也应该想想办法呀。“郭副市长继续开导着说道。
“看你们说的,一听就是些外行话。”老人对郭副市长的这一番话显出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也不知道你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有些话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没关系,都是自家人。”老厂长原明亮说了一句。
大概是老厂长的话终于让她放了心,她止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这个厂子什么时候会成了我们工人的,这么多年了,谁听过我们工人的,要是听我们工人的,厂子还能成了这样。”范秀枝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她的话也同样不带任何感情。只有对这个世界绝望了的人,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话说到这儿,似乎再也进行不下去了。良久,李高成才没话找话地问道:
“你在厂里干了一辈子,又是老劳模,每个月的退休金有多少呀?”
“乱七八糟地算下来,要是不扣不缴的,差不多有二百多吧。”
“二百多!怎么这么一点儿!“
“就这也五六个月没发过了,唉,到了这会儿,也早不指望它了。”
屋子里一阵寂静,李高成好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副市长有些难过地问道:
“老人家,厂里停产了,家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找活干去了呀,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老伴呢,也找活干去了?”
“不干咋呀,我这眼睛是不行了,要是眼睛还行,还能就这么整天坐在家里。”
“老伴多大了?”
“小呢,刚过70。”范秀枝平平静静地说。
“年纪那么大了,还能找什么活儿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