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母亲的脸色大变,双手颤抖得搂不住女儿,竟让她滑到炕下。母亲还想跪下来向一名推门而人的金骑乞命。这名金骑带着意外地捕捉到一头小动物的黄鼠狼的喜悦,一刀砍去,把母亲伙倒在地下,然后又补上一刀,让母女两人一齐卧倒在她们自己的血泊中,缓慢地抽搐死去。
这些带着成千上万大宋老百姓的殷红鲜血的场景,映在连续四把烽火满天通红的天幕上,一场场,一景景地在马扩心里驰骋过。他好象大梦初觉似地,忽然意识到那四把烽火意味着什么。
他还在沉思,却做手势示意刘七爹留下来,不让他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与他分道扬镳。刘七爹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紧跟着他再走一段路。
不久,天空中又出现了第五把烽火。燕山已失,燕山路全都沦陷,金骑正待向真定一路侵入,这是毫无怀疑的余地了。马扩这才下定最后的决心,毅然说道:
“敌军侵境,山寨急待部署出击,以救真定、中山燃眉之急,朝廷方可在黄河南北岸布置防务。此事一刻也不能耽搁。俺这就与七爹一起上山与张、赵二位大哥商议大计。保州之家,室人的存亡,只好听命于天,俺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说到最后两句,马扩的声音忽然哽噎,然后流出了悭吝的眼泪。好象他正在吞服一颗难于下咽的药丸,全靠他流出来的这一小盏苦水,才能把它送下喉咙。
马扩这个遽然的改变,使得一向能言善道的刘七爹无话可对。他第一个反应是不赞成马扩这样做,可是他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对他,因为在公与私、家庭与国家的关系上,马扩早有自己的权衡,反对他也是白废。不过,虽然没有足够的理由,他还是不赞成他这个决定。这几丸“安胎养气丸”可能就是救亸娘一命的灵芝仙丹,不给她送去,那怎么行?
刘七爹一下子打定了主意,他伸出手,指着面前的道路说:
“廉访要上山去就拐进前面的僻道,你且把药丸取出来,俺代你去保州一行。”
马扩怔怔地看着刘七爹说话,忽然听懂了,二话没说,立刻从衣兜中取出药丸,交付给刘七爹。然后从马鞍上滚下来,扑倒在雪地上就拜。
刘七爹还骑在骏骡上,拦不住他,口中尽说:“廉访你怎么啦?快起来!”马扩再次跳上玉狻猊的时候,刘七爹才发现他泪痕满面。刘七爹自己也流出眼泪来了。两个人都有急事在身,不要说一天一夜,就是一时半刻也耽搁不起。他们策骑走到分歧路口,彼此扬一扬手就分道扬镰,各奔前程去了。
(四)
失去了刘七爹这样一个熟悉途径的向导,对于马扩真是莫大的损失。
上次上和尚洞山寨就是由刘七爹作伴的,他陪他从后山翻上,走了许多曲曲折折的路,直到黎明前才划到山寨的后栅门。在如弦的夜月下,差一点刘七爹自己也迷了路。他离开山寨时已得到战争的消息,心情十分激动,由赵大哥陪他下山,一直送往去太原的大路。路上哥儿俩谈谈说说,竟忘了认路。今夜马扩再一次赶到西山山麓,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都是被大雪覆盖着的高高低低的山岭。他找不到上山的路口,看不见蜿蜒曲折的山径,逆遥望去,也望不见山里有木栅、墙垣、房舍——它们本来都暗藏在隐僻处,不让人随便发现。马扩心急起来,策骑沿着山麓跑了一大段路,竟找不到一所民舍可以打听道路、寄宿过夜。眼见今夜是上不了山了,最后找到一所歪歪斜斜的古庙,凭着四周还没有完全倒坍下来的墙垣,两扇会得自动开阖的破门,总算还可以挡一挡风雪,当夜他就靠在庙内墙根下胡乱睡了一宵。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起来继续找路,白天也没有给他带来希望,最苦的是他来来回回跑了百把里路,竟看不见有一所缕缕炊烟升起来的民舍。除非往回走,回到真定,找个向导,那当然是他不愿意的。向前走又找不到道路,最后还是回到古庙来栖身。身边带的一点干粮很快就吃完了,人和马都疲惫不堪,两个索性就在庙里睡大觉。睡得昏昏沉沉的,有一队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也没有把他们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