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兄弟!”
沙真已经老练得多了,不过随时还会露出那副调皮捣蛋的孩子气。当时还在戒严时期,他说城里的耳目众多。见面不便,张大哥、赵大哥特差他来请三哥去乡下畅叙一宵。
这就是马扩在伐辽战争以后与赵杰的第一次相见。同一天中,他也结识了心仪已久的张关羽大哥。他们郑重委托马扩去办理董庞儿受编之事。第二天,从军队里赶回来的董庞儿也与马扩见了面,这件事很快就办成了。
当时河东方面也有些义军接受宋朝的招安。董庞儿受到与他们同样的待遇,取得番号,接受宋朝有限度的、常常是七折八扣的粮饷兵仗,反过来,他也是有限度地、有时甚至是阳奉阴违地接受宋朝的调遣命令,基本上不脱离义军的母体。这是当时被收编的两河义军所持有的共同态度。无论宋朝方面,无论义军方面,对收编一事都要观望观望再说。
后来情况发生了出人意外的变化。有人在官家面前诵读王安中收编董庞儿时上的奏章中的一联:“受之则全君臣之大义,不受则生吴越之异心”,王安中原以工撰奏牍,善于骈语见长,这一联却并不特别出色。当时官家匆匆看过,也并不在意。不料事隔半年后,再听人诵读,忽然发生了很大的兴趣,再三诵读,击节称赏,推文及人,连带也欣赏起董庞儿其人来。又有人顺水推舟地提到董庞儿在入朝以前,就打出“扶宋破虏大将军”的旗号,着实立了些战功,这更加中了官家之意。特旨召他入京,慰勉有加,厚赐币帛,又亲自为他改姓名为赵诩。赵是国姓,诩字含有“敏而有勇”的意思,这一姓一名的赏赐都表明官家对他的极大的褒奖。当殿还特旨传谕边臣道:“赵诩乃朕亲自拔擢之人,诸卿务要加意保护。”宣抚使将顺圣旨,特把常胜军辖区边缘的几个州县划为他的防地,令他独当一面。
天子可以造命,在这方面常凭一时冲动,即兴办事的宣和天子尤其表现得突出。董庞儿无端得到天语褒扬,从此大交鸿运,地位反而超过边界上正规部队的将领。
董庞儿受到官家的宠遇引起了金人的嫉恨,金军侵入边界,曾搜杀过董庞儿的几个亲属,后来又一再交涉,要将他引渡入金治罪,也因为有官家的这句话,总算受到保护,未遭毒手。
董庞儿的地位日增,不由得有些头重脚轻起来,与义军母体的关系也日益发生变化。木来有重大事项,他都要亲自来山寨或者派了心腹人来与张关羽等商量了再作决定,后来把这个重要的过节蠲免了,不但本身主事,即使涉及到山中义军利害关系的事项也往往擅自决定,决定了就做,不再与老弟兄商量。本来每隔一两个月要与老弟兄见一次面,此时也常常托故不到,甚至不假借一个理由,也不派个代表,就擅自缺席了,这进一步加深了彼此的隔阂。
从义军方面不断传来的责难和斥骂声,使董庞儿更加害怕和老兄弟见面,而他长期的避不见面,更引起义军方面的反感和恶感。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们的关系逐步恶化,后来坏到了几乎就要炸了的地步。
今年新春中,董庞儿作了一个出人意外的姿态,他说是给张大哥送寿礼,特派妥当的心腹人送来一批粮秣兵仗,其中包括二百匹战马和二百五十支火箭。这两样都是很宝贵的礼物,战马在山寨中十分需要而又不容易得到,火箭则是朝廷特旨恩赐给他的,连郭药师也没有得到一支,他倒得到五百支,他慷慨大度地分出一半,送到山寨来,说是“为大哥寿”,今年是张关羽的四十整寿,生日也在正月里。他想抓住这个机会与义军重修旧好,还捎去一封措词诚恳的信,一再说到大哥过去的恩义,语气之间,似乎很有忏悔的意思。
但是他想利用昂贵的礼物来挽回已经失去的交情的打算,仍然落空了。义军诸头项、头目们显然并不认为失去的交情可以用昂贵的礼物赎回来,反而对他此举的动机颇多推测,这些推测都对他不利。
他们说:他既然记得大哥的生日,礼到而人不到,算是什么礼节?其中必然有诈,休着了他的道儿。
诈在哪儿,各人的说法不同。有的说,童贯那小子明里推崇,暗中提防,董庞儿在宋朝的日子也不好过,唯恐日后有个反复,预先往山寨里伸出一条腿,为将来归队留个余地。这种推测倒还算是相当善意的,立刻受到另一批人反对。他们认为董庞儿勾勾搭搭,并非藕断丝连,而是想借机勾引更多的义军去归宋朝收编,好为自己立功。有的说得更加历害了,说他送马仗来,心怀叵测,是想借端窥测义军的虚实,以便发动袭击,为一网打尽之计,其心着实可诛。
张关羽心里明白,义军的虚实动静,董庞儿早已了然于胸,何待窥测?说他意图袭击义军,这话未免太过分了。覆灭了义军,童贯对他更无所忌惮,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何况义军的兵力,还远远超过他,他想覆灭义军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