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悦地,羞怯地,晚上我与贤对坐在房内。笨重的红木家具一齐都活泼有生气了,窗外虽在飞雪,但里面的空气却仍是温暖而新鲜的。贤故意挑逗道:"我在外面真想你呀,青妹!"我扭转头去不及他道:"别瞎说吧,敢情是想瑞仙。"口中这般说,心里却无一些恼意。他笑着过来不依我,扭着推着便上床了。
婚姻虽然没意思,但却也能予正经女人以相当方便。一对男女便再没情义些,同睡在一张床上,总也不能全然的相安无事吧?贤伸过手来抒着我的耳朵轻轻问:"这些日子你想我不?"我唤着推开一面翻身向内道:"我再也不要养孩子了,永远,永远的。"想起种种苦况,不禁自掉下泪来。
但是贤似乎并没有被感动,他只替自己打算:一个男人同女人睡在一起,不想放肆而只顾到拘束方面,那才怪哩!他挑逗地告诉我许多粗俗的,猥亵的话,那些也许就是从瑞仙口中得知来的,但是我听着并不觉得刺耳,同时却反而有些异样感觉。
"好个不要脸的,不怕羞的女人呀!"我重重咋着自己,心想快些不要听了吧。但是下意识地却不肯甘休,自己哄骗自己说就是再听句把也无妨,只要不实行,明天赶快忘记它了。渐渐的,我倒有些羡慕瑞仙来,原来她有这套本领,怪不得男人会欢喜她;没用的女人只知道承受,笨木头似的,未得到丝毫快乐先自有了身了。
贤说:"别尽想着孩子呀,愈怕养愈容易养;要想养的人倒是常常不会养的。"我也希望一面故意想养,一面好好的同他亲热一下;但不知怎的,在热烈中我会索然兴尽,我怕见,怕见那批袖手旁观,完全幸灾乐祸的瞧我生产痛苦时的女人的面孔呀!
我不知该怎样对待自己的丈夫才好?想讨好他吧,又怕有孩子;想不讨好他吧,又怕给别人讨好了去。我并不怎样爱他,却也不愿意他爱别人;最好是他能够生来不喜欢女人的,但在生理上却又是个十足强健的男人!
我的丈夫是高大的,胸挺臂粗,穿起条子西装裤来显得两腿笔直有力。但是他却不肯昂然举步,在不经意中总是老爱带些华尔滋走法,划来划去,未免碍眼。他的面孔是白长的,眉目端正,就是头发太浓密些,前额还伸出个挑花尖儿,配着两道乌黑的人字眉,显得色彩太重了,未免减少些清秀。据说这种男人是重色欲的,但是我不愿相信。
他的嘴里常常轻哼着京调或流行歌曲,闲下来的时候,他从不翻翻书,只一屁股倒在床上唱戏,一会儿"儿呀",一会儿"邓王",我听得着实难过,而杏英似乎对他不胜佩服而赞叹似的,拉着要他教,他也得意洋洋地反复指点她,说来说去是这几套,杏英虽然百听不厌,但我实在感到腻烦了,只自胡乱抽出一张隔天的上海报来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