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我家又来了一个客人,那就是周明华,他是从南京散校后才归来的,说起近来消息不好,贤留他不如在我家暂住玩几天,他也欣然答应了,住在亭子间内,因此我这才比较胆子大些,有时候贤不回来吃饭,我就一个人陪着他吃,他吃完饭,我也不放他回去,大家闲谈着,直待贤回来敷衍几句才各自归寝。
到了八月九日晚上,贤进来时脸色很惊慌,我马上抬头瞧了神龛一下,黄绸似乎在飘动,贤连忙摆手说不是为这个,上海有了变动,人们都是准备逃难了。
我说:那可怎么办呢?这里近北火车站,恐怕很危险哪。明华说:那末还是快些搬到租界里去吧。贤的脸色是阴沉的,他迟疑了半晌,说道:"总要等你生产后吧。"说着林妈也进来了,讲是今天她出去买小菜时路上搬什物的人络绎不绝,原来果然是不太平了。当下大家议论了半夜,也就不得结果。
第二天,贤出去找找卢家阿棠等商量,但未及半途却又折了回来,说是沿路都有军士双站岗,走路过去真是有些吓势势的。我急得几乎要哭了,林妈说:"人小主意大,肚子里生产的事情是没定准的,等也等他不及,还是先搬家到租界去吧。"于是贤决定出去找找房子看,但是晚上回来说房子已难找,有的都很贵,我们整天站在后门口瞧见本弄的人都纷纷搬什物了,心急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听见他说没有希望,便觉得死期近在目前了。
第三天,已是八月十一日了,看看弄内已十室九空,明华便自告奋勇与贤分头去找,到了下午,他满头是歼的跑回来告诉我说,在法租界霞飞路中区他已找到二间客堂楼下,房子很龌龊,租金倒要每月三十元,问贤可有回来了,最好同他一齐去看看决定。我说:"不要再等他了吧,先付十元定详再说。"直到傍晚贤才回来了,说有一幢洋房出项,连红木家具的,我说将来逃难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呢,顶屋买家具的事往后再说吧,还是且到霞飞路住几时,龌龊也只得让他去,但愿空惊慌一场,早些能回到这里来使好了。当晚,我们就携了些包裹细软去,三人分坐了三辆黄包车,只有林妈看家,一路上拥挤非凡,行人车夫都哈喝着,但也休想挤上去分毫。我看看自己凸出的大肚皮只流泪,贤说还是叫车夫拉回去吧,我们空身走。我坚持不肯,终于千辛万苦的轧出了重围。
这夜里我便睡在新房子里,只向房东家借条席子打地铺睡,上面胡乱盖条被单。夜里臭虫多得很,我翻来复去没有睡着。贤同明华又回到爱而近路老家收拾东西去了,约定明日同林妈三个运杂物,拣项简单的用具带来,其徐只好凭造化了。但是等到次日晌午,他们三人还不见到来,我从清早起来粒米不曾下肚,连洗脸水都没有,只觉得腹中像作怪起来。
到了十二点半左右,贤同明华及林妈等总算跟着两辆塌车来了,说是什物途中已失落不少,但是我们也不去管它,只把所有的安排好了再说。我帮着他们递这样拿那样的,贤说:"你且别忙吧,看等会儿闪了腰。"我起初还勉强忍着,给他这么一说,便觉得真个腹中隐隐作病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