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妇女笑着说:“你丈母娘那脸!我啥时候看过这‘新剧’!……”
这个妇女名字叫李麦,就是海天亮的妈妈。
李麦的娘家是本县李大庄人。她有个老爹叫李甲子,因为双目失明,三翟五村的群众都叫他“李瞎子”。李麦四岁那年,豫东遭了大饥荒,她娘饿死了。李甲子从那时起,就领着闺女流落在外边要饭。一根竹竿连着父女俩。李甲子在后边走,闺女在前边领着路。要饭先要到信阳,又要到湖北,后来又从南阳要饭回到老家。父女俩转了一大圈,总算保住了两条命。李麦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锻炼得能吃苦耐劳,胆大泼辣。七八岁时候,就一个人到田里拾麦拣稻,蹭红薯铲麦茬。有时要饭到镇了,她会在粮店门口扫土粮食,菜市上拣菜叶子。春夭,她能爬到一两丈高的椿树上,攀椿头菜;秋天,她会拾些黄豆棵,把豆子剥下来埋在河边沙滩上,泼了水长成豆芽,和她爹一块煮煮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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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敢和男孩于们打架。有时在路上遇到野孩子向李甲子投掷石块,李麦就拿起棍子冲过去和那些野孩子拼打,直到把那些孩子撵到家里关了大门,她还要向门上吐口唾沫。各种恶狗她都不害怕。走到一一个村子,不管再凶的狗向她扑来,她总是不动声色地理也不理。等到狗扑近了,她抡起棍子狠狠地给一下,那狗就跷着一条腿哼唧着夹着尾巴跑了。有的老狗有经验,看着她那小黑眉毛下边的两只透亮眼睛,从容威严的神气,只把头扭到一一边叫两声,却不敢走近她。
李麦九岁那年,她和爹要饭来到赤杨岗。那年雨水均匀,麦秋两季收成都不错。地主海骡子他爹海福元还在世,他看着李甲子腿脚还灵便,就对他说:“瞎子,我给你找个活干吧,不比你要饭强。”李甲子说:“那敢情好。这要饭棍虽说不重,谁也不愿意掂。我是个没有眼的人,你看我能给您老帮个啥忙,你就安排吧。”海骡子他爹碗:“我说这个活,还就是你能干得了。给我家推磨。一天推二斗麦,拉一斗牲口料。我管您爷儿俩吃饭。反正吃饭不拿饭钱,干活不拿工钱,你干不干?”李瞎子本来过去是给人推过磨的人,他思忖着这见天推二斗麦子还要拉一斗料,活是够重了。不起早贪黑,根本磨不完。可是又想,这整年饿肚子住庙也不是个办法。就说:“您老先生要是行好,我给您推磨,总不能叫赤身露体吧,是这样:—个月您再拿两串钱,权当您少吸两盒洋烟,我也给闺女买件大布衣裳穿。”
就这样,李甲子和闺女到海骡子家当起磨倌了。那时候海骡子和他兄弟海香亭还在上学堂。回家来看西院磨坊里住了个瞎子,就老大不高兴。海香亭有一次对他爹说:“爹,怎么叫一个瞎子住到咱家,出来进去多不雅观。”他爹说:“你懂个屁!什么雅观不雅观。喂头驴一天也得吃二斤料!要是再雇个磨倌,连吃带拿得多少?我瞌睡着比你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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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甲子给海骡子家推磨,一推就是六年。头几年是李甲子推磨,闺女箩面。后几年李麦长大,李甲子又得了个气管炎,李麦就替她爹推磨,让她爹箩面。一天在磨道里转圈跑一百哩,腿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可是李麦从不叫苦,不让她爹知道,老地主看着李麦渐渐长大,又是大脚板子,就又打主意了。他来到磨坊对李甲子说:“老李,你虽说是个残废人,可活干得不错。再说小麦如今也能给你帮上手了。以后咱家碾米这恬,我说你们爷儿俩也包起来算了。一年吃不了多少小米,值不得再雇个人。......”
李麦一听,嘴一噘说:“俺爹老了,一见凉气就憋得出不来气!光速磨面他就受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