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不美,泉中水,
亲不亲,是乡邻。
——民 谚
一
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梁晴不想去打包厂上班了。
徐秋斋老头劝她说:“你还是去上班,这也没有什么。你干你的活,他当他的会计。他提出的要求咱不答应,我看他也不能把你扛起来转三圈。在这城市地方,人多嘴多,量他也不敢逼亲抢人。不过以后咱自家要注意一点,不占他们的小便宜,不跟他们打闹,不管对什么人,心中要留几分神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梁睛还是不想去打包厂。通过这件事,这个天真纯洁的姑娘,好像一下子大了好几岁。她回想起好多事情自己太傻了,太不懂事了。过去她把什么人都当作好人,现在她懂得了人的各种目光,为什么走在街上有些小流氓总要撞她一下;为什么有些国民党兵总要找她问路;为什么警察局的户籍员老来她家喝水,……她发现自己头上那条又粗又长的辫子,足最惹人注意和引起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原因之一。她恨自己这条又粗又长的发辫。
一天早上,她用木梳梳头,就下决心把辫子盘起来。她梳了个髻[jì]。当她把髻盘好,对着一面破镜子照了照,自己先脸红了。她想到天亮,想到李麦大婶,想到自己这十八年在苦难中长大的岁月。这个髻到底是为谁盘的?自己还没有结婚,还没有丈夫,只是为了吃饭,就得把辫子盘起来,辫子到底犯了什么罪?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伤心得掉下泪来。……
晌午时候,徐秋斋从邮局门口回来,看见她头上盘了个髻,先吃了一惊。他说:“怎么把辫子盘起来了?这辫子不是随便盘的呀!”
粱晴低着头说:“大爷,以后你就喊我‘天亮家’吧!这样盘上髻,省得惹麻烦。……我和天亮,只要俺两个不死,我就是他海家的一个人了。哪怕是海枯石头烂,猴笑柏叶落,我也不会变心了!”她说着又掉下两滴泪珠。
徐秋斋这才理解她的心事,他叹了口气说:“也好!也好!”
二
粱晴在家里住了两天,把旧棉衣、被子拆洗了冼。没有活干渐渐义心慌起来。后来徐秋斋听说北关有个新开办的裕华纱厂正在招收女工,他就跑去打听。到那里问了以后,知道这家工厂要人是要人,就是进厂得找两家铺保。头半年只管饭不给工钱,叫“试用期”,试用不行还得赔他的饭钱。另外,还听说那纱厂里边活重得很,一天干十二个小时。徐秋斋和粱晴商量,梁晴决计要去。她说:“活再重总比在家里强,我不怕吃苦,就是这铺保咱不好找。”
徐秋斋想了一会问:“你说有一次看到一个人好像咱村蓝五,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的?”
粱晴说:“才来西安那一天,我和嫦娥到街上转时看到的。当时也不知道东西南北,什么街道也不知道,光记得有个人的后影好像是蓝五叔,他走进去的那个门口,有个牌子,上边写着‘桃花庵’三个字。”
徐秋斋想着说:“这西安市咱也住得这么久了,有慈恩寺、开元寺、地藏庵、吕祖庵,哪有这个桃花庵?”他又问:“你记得大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红墙朱漆大门?……”梁晴说:“不是。是个大席棚子,门口还有个木栅栏。”徐秋斋说:“那是个货栈吧?”梁睛说:“也不像。”徐秋斋忽然猛省地说:“该不是戏院子吧?《桃花庵》是一出戏的名字,就是《卖衣收子》。你看见‘桃花庵’那几个字在哪写着?”
梁晴说:“在一块小黑板上,写的白字。”
徐秋斋说:“就是戏院子。这倒好找了。说不定蓝五搭上戏班子了。西安就这十几家戏院,我明天去挨家找。一个‘桃花庵’把我弄糊涂了。”
第二天,徐秋斋就到街上去打昕蓝五。他先问了两家秦腔和郿鄠剧团,人家都说没有个姓蓝的。他卫到“民乐剧场”找到一个烧茶的老头。,老头说:“要是《桃花庵》这出戏,八成是河南梆子剧团。秦腔里没有这出戏。我给你说两个地方你去找找,一个是‘黄河剧社’,一个是‘醒狮剧团’。这两班子都是河南来的大班,你先去找找看。”
徐秋斋就先到“黄河剧社”问,人家说:“我们这场面上没有个姓蓝的,有个吹唢呐的姓许,年纪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