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万有冷笑着说:“老乡,我看你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二十亩水地你还不换,那你就留着吧。”说罢走了。
郭万有走后,老气捣着王跑的脸说:“你呀!是吃迷药了,还是喝酒喝醉了!二十亩水地你还不换!你到底要卖多少钱?”
王跑说:“你懂得什么!他只要想要,两个牛在他们这些家算什么!光有地,没有牛怎么种!”
老气说:“我跟孩子们给你拉犁拉耙!万物土里生,只要有地,将来还愁没有牛!”
王跑说:“二十亩地,你拉犁拉耙给你累死!我说你这个人哪,真是井里蛤蟆没见过碗大的天!只知道黄菜叶子好吃,就不知道大肉香。咱真的要有二十亩水地,大小也算是个户了,还能叫你去拉耙拉犁!到时候,要是叫你坐到堂屋里,给你觅个做饭的,恐怕你也不会使唤。”老气说:“我就不要做饭的,我一辈子不要。我有手有脚,我自己会动弹。”
两个人说到半夜,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王跑说:“烙个油饼吃,肚子饿了。”老气瞪着眼说:“你发疯了,就剩一碗白面,我还留着端阳节擀顿面条吃,见谁家一个逃荒要饭的烙油饼吃。”
王跑忽然大声说:“我不是逃荒要饭的!我是王跑!我是王掌柜。以后谁再叫我老王,我唾他一脸,我踢他的屁股叫他不敢吭声!……”王跑忽然像发神经似地说着。老气忙说:“算了,算了,给你烙。”说罢,和了一小块面,只烙丁一个油饼。王跑吃着油饼说:“你怎么只烙一个,你不吃了?”老气说:“我不吃。”王跑叹了口气说:“你呀!糠菜奴!生就的穷命,没办法。”
睡下以后,王跑却翻来覆去兴奋得睡不着,他听着老气和孩子们睡熟了,就悄悄爬起来,披上衣服穿上鞋,一直向着洛河沿楝树坪跑去。
月亮已经偏西了,旷野里一片银亮。洛河水哗哗地流着,她像纵声畅快欢笑,又像呜咽悲伤哭泣。
王跑跑到那二十亩地跟前,地里种的小麦已经吐穗了。密密实实.扑垅盖地。王跑想着,我要收了这二十亩麦子,几千斤粮食,我往哪里盛啊!哎,车到山前自有路,买得起马还能买不起鞍!
这块地边有一部水车井,井上架着一部挂木斗的铁水车。
他想着:地给我,这部水车当然随地走,也是我的了。他想着走着,由不得走到井台上推起水车,才开始慢慢推着,水潺潺地向地里流着,他越推越快,后来简直像疯似地飞跑起来。
鸡子叫了头遍,月亮落在洛河白茫茫的水波里,王跑这时才发现天快亮了。他往家走着,田埂上,一棵麦子被踩倒在地上.他仔细地扶起那棵麦子,并且还用手培了点土。
三
王跑等着郭万有来送牛,等了两天,却不见他来。
王跑心里有点嘀咕.他想着:“莫非真的攀脱缰了!”他很想去对郭万有说脱:“我只要地,不要牛了!”可是又怕一去找他,连地也不给了。
第三天,白马寺大门外来了一部小汽车。王跑正在往黄瓜畦里浇水,一个穿黑制服带着徽章的人来找他说:“你姓王吧?”
王跑说:“是。”那个人说:“我是专员公署的,我们刘专员在前边禅房里,请你去。”
王跑听说专员请他,先吓了一跳。他想着:常言说,见官三分灾!他请我干啥?“左眼跳财,右眼跳挨”,右眼跳了两天了,莫非还要挨打?
他跟着那个穿黑制服的人去了,在路上,他随地拾了根小麦秸根,用唾沫粘在右眼皮上,这是个“破法”。
禅房里坐着个圆光头,八字胡,穿着纺绸大褂的白胖子,智能老和尚正在给他端茶,王跑看着他像是专员。
这个专员姓刘,叫刘稻村。他看见王跑进来问:“你姓什么?”“我姓王。”“叫什么名字。”“我叫王跑。”
“哪个跑啊!”
“就是跑路的跑,俺娘跑反时生我的,所以叫跑。”
刘稻村又问:“你祖上是读书人家?”王跑说:“哎,读过几本书。”刘稻村给了他一支纸烟说:“你请坐下。听说你家祖传有一块‘熹平石经’?”
王跑前天夜里已经把那块石头埋起来了,他说:“长官大人,这都是瞎传的,我没有什么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