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骡子说:“家眷眼下不能带。将来在那里安住身了,当然能带,再说到东三省日子比咱这儿好混多了。反正你只要到那里,一干活就是钱。如今邮路也通了,你就往家寄呗!”
陆胡理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问:“南亭,这你也是给咱村里人办好事,我们就太感谢你了。就是他那个活重不重?”海骡子说:“不重。论钟头上班,比咱庄稼活轻多了。”陆胡理又问:“他让回来不让?”海骡子说:“怎么不让回来!干他一两年,一个人赚上几百块钱,您想到哪儿就去哪儿!”
王跑又问:“他们要木匠不要?”
海骡子说:“人家是大矿山。什么匠人都要,有技术的还能多拿钱。像春义这些年轻人去,还可以学开汽车。学会开汽车,赚钱才多哩!”
陆胡理说:“怪不得人家要铺保。原来还学开汽车!”海骡子说:“就是嘛!人家日本朋友托我就是信得过我。”陆胡理说:“那可真的,不是人家还不让去呢!你要把人家汽车开跑怎么办?”
海骡子说:“大伙核计核计看怎么样?要去一两天就走,这是第一批。”
陆胡理说:“叫我说要去咱都去。到那里能结成个帮,省得受欺侮。”他说着眼瞟着王跑和长松,长松耷拉着头,不敢吭声。
陆胡理看大家没人应声,就对海骡子说:“南亭,你把那表给我一张,我去!反正总比在这儿要饭强。”
海骡子给了他一张表,王跑就赶忙说:“老陆,给我填一张,我也去!”裴旺也接着说:“给我也填一张吧!”长松站起来说:“我也去!给咱填一张。”
转眼工夫,海骡子已经发了七八张表。就在这时候,李麦从龙王庙的破大殿里走了出来。她和杨杏、凤英、梁晴都坐在大殿里的席子上听着,本来不想见海骡子,这时,看到已经叫大家填表了,只得走了出来。
李麦向海骡子打着招呼说:“你来了,海保长?”
海骡子看到是李麦,两家本来不说话,卫听她喊他“保长”,心里更是老大不高兴。他就故意拿着架子说:“啊!天亮他娘!我来看看爷儿们,给大伙想个办法。我在日本国有个好朋友,开了大工厂、大矿山,我想给乡亲们推荐推荐,到他那里去当工人。”
李麦说:“可真叫保长操心了!如今大伙……”
李麦话还没有说完。王尾巴就喊着说:“如今南亭不当保长了,他现在是日本人办的福昌洋行经理!这是什么地方?保长、保长的叫!”
李麦故意说:“尾巴,你说这是啥地方?骡子当了几年保长了,你说叫我喊他个啥?”
王尾巴说:“这是日本人的地方!你那么叫,就不觉得背时吗?”
李麦听他这么说,就生起气来。她说:“尾巴,谁告诉你这是日本人的地方?”她顺手抓起地下一把土说:“这是中国的土?还是同本国的土?你爹你爷是在中国土地上长大的,还是在日本国长大的?你王尾巴如今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陆胡理忙圆着场说:“算了!算了!何必闲磨牙哩。南亭是来给村里人办好事来了。何必为这闲事争吵呢!”
海骡子这时也冷笑着说:“天亮他娘,我们姓海的总是一个字掰不开。我不能看着我的族下乡亲们冻死饿死。我不能对不起我们的先人。我要是见死不救,我就无脸进咱姓海的老坟地。”
海骡子说着,自己眼圈也红了,好像他自己真的变成了慈悲心肠,连长松几个在听这话时候,也暗暗地点点头。李麦大约和他是多年的冤家,却一点也不感动。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分外眼明”。她看着他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和他爹当年那个假善人样子一模一样,心里就更加恼火。她故意说:“骡子!你要是想积阴德,现在正是时候。什么时候咱见过这么大的灾?听天亮说你们那个洋行货栈里存了几千包粮食,你要是能拿出来个十石、二十石,发给这些穷难民,你看大家说你好不说?这时候谁吃你一碗粮食,将来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转转好年景,大伙不给你立碑,也要给挂匾!”
海骡子听她这么一说,脸_上一赤一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支吾着说:“那是人家日本东家的粮食,我们洋行只负责转运。转运就是负责给人家运走。这你们不懂。咱不说这个吧!老陆,你们看是不是把表填了我先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