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麦家就种着这一亩六分坟地,除了十三个坟头,也不过一亩二分米地。李麦平常人勤手快,再加上她会拾粪,赤杨岗临着大路,她每天拾一筐粪,一年往地里上三茬粪,虽然她家没有牛犋车辆,这块地却种得不错,一年两季,李麦总要收它三四百斤粮食。
李麦看着倒在地上的麦子,心疼地骂着:“这些不是吃粮食长大的东西!能步走几步路,就硬要往麦地里来踹!就不知道老百姓种点庄稼有多难!就凭这种德行,还抗日哩!抗体娘那脚!”
小嫦娥蹲在地头看着踩在地上的麦子,恨恨地说:“妈!叫他们赔咱!”李麦说:“你往哪里找他们去?听说撤退,比兔子跑得还快。割吧!把地上的麦穗拣起来。”
李麦割着地上踩倒的麦子,嫦娥拣着麦穗,她栋得很干净,连踩在地上的一颗颗麦粒也拣在篮子里。她一边拣着一边问:“妈,这十个麦穗磨成面,够烙一张饼不够?”李麦说:“不够。”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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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叉问:“那几个麦穗够烙一张呢?”
“一百个。”李麦割着麦子漫不经心地和闺女说着。
“我已经拣了一百多个了,你回去可要给我烙一张白面饼。”小妮说着,嘴已经快流口水了,她好像闻到了白面烙饼的香味。
快割到一半时候,长松又推着粪车子来了。他把粪倒在地头,说:“婶子,糟蹋了多少?”
“有二三分。”李麦说着,长松掏出烟袋说:“婶子,过来歇歇吧!等会儿我把麦捆给你捎回去。”
李麦和嫦娥走了过来,在长松家的地头上坐下,两个人说起话来。
长松和李麦两家是“地挨边房搭山”,平素就互相照顾,关系很好。长松这块地是今年春天新买的,一共七亩多,麦口才税了契正式成为他的土地。
李麦看着地头一堆堆粪堆说:“长松,这块地恐怕有十来年没有上过粪了,收罢麦你先上这一茬粪,秋天收罢秋你再狠狠上它一茬;要不了三年,就喂过来了。常言说:‘地没坏地,戏没坏戏。地在人种,戏在人唱。’”
长松兴奋地抽了口烟说:“婶子,这是我对你说的,我倾家荡产买这块地,是叫化子拨算盘——穷有穷打算。好地咱买不起,只能买这种一葫芦打两瓢的砂礓坡。可咱有力气,不怕吃苦。我计划了:把种的这几棵麦子割下来以后,打算用镢头把它全倒一遍,大砂疆全部拣出来,然后一亩地上它三十车子粪。我计划种三亩谷子,二亩高粱,剩下的全部种成红薯。人冬我再把红薯磨成粉作成粉条,就凭这一季红薯,我就要还清海骡子的债!”
李麦说:“是个好主意。可是步子也别迈得太大了。还要顾惜自己的身体。这几晚上我听着鸡子叫头遍,你的推粪小车就响起来,累坏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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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饭还能吃成个胖子?东山日头还长着哩,一步一步来吧。”
长松低着头说:“实不瞒你泣,婶子,我这些天哪里睡过觉?人家说,紧张庄稼,消停买卖,节令不等人哪,这一堆粪推不到地里来,我心里就像火燎一样。唉,就是咱的茶饭赶不上,要是能吃饱,我能叫这块地翻个个儿c’’
李麦说:“我说怎么你的眼睛都熬红成这样了。不能这么拚命,要不你把我这点倒伏麦子弄回去磨磨先吃两天。人是铁,饭是钢,这么重的活,总得填饱肚子啊。”
长松叹了口气说:“不用了"。再困难也对付不了几天了。受憋也就是这几个月,到秋后我就有点指望了。”他说着脸上掠过一丝必奋的表情,看着他这块瘠薄的可爱的土地,好像地里已经长出茁壮肥绿的庄稼。
长松也姓海,在赤杨岗他也是个贫苦农户。他今年有二十二三岁年纪,却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爸爸了。家里七八口人,只有二亩多土地。平常打的粮食,只够两个月吃,全凭他去连云港推盐,挣点脚力钱勉强过活。长松在赤杨岗农民中,是个最能干活的汉子,他身长五尺多高,宽肩膀,长胳膊,高鼻梁,大嘴巴,两只细长有神的单眼皮眼睛。平常人家吃饭端的是碗,他端的是个小号盆。他有一身好力气,去推盐,一辆红车子能推八百斤,比得上一辆牛车。这些年,孩子们慢慢长大了,长松却发起愁来。小碗都换成大碗了,二号锅换成大老吊锅了,每顿饭勺子刮锅的声音只要一响,两个大闺女不得不放下自己手中的碗,其实她们并没有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