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通讯员怏怏地跑回去后,县上又传出了小道消息——而那时小道消息总比大道消息准确,说王一虎和“红革造”那帮人又要把他揪到县上去批斗。
鸡也飞了,蛋也打了。那边反戈击了“革造联”,这边又得罪了“红革造”。眼看水稻要分蘖了,急需县上拨的专用化肥。而这次,该“红革造”给他小鞋穿了。
“唉,革造革造,都他妈是虼蚤!”他懊丧地在大队办公室里转圈圈。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事,你尊敬的人,却总没有机会或是没有勇气去亲近他,你不尊敬的人,倒像和你结下了不解之缘,处处离不了他。他跟尤小舟与贺立德的关系,就是这样。
正在他一筹莫展、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背黑人造革背包,穿一身绿军服的青年人来到魏家桥。
“您是魏天贵同志吧?”年轻人矜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打量名人的眼光好奇地打量他。
“唔。”他刚从水稻田里回来,带着两脚泥水,阴沉地瞥了来人一眼:这年月,年轻人都像下大神似的,中了邪气,这尕娃穿一身军装,可细皮白肉的,说起话来咬文嚼字,哪有一点军人的威武气派。他打心眼里觉得别扭。“找我干啥?”
“您认识贺立德同志签名的笔迹吗?”年轻人从办公桌对面把脸凑近他,用一副电影里常见的特务接头时的诡谲神态问。
他警觉地盯着年轻人,伸出手去:
“拿来。”
年轻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条,展开递到他面前,纸条只有二指宽,看来是准备随时吞进肚子里的。
他蹙着眉,一只眼睛瞪着纸条——其实他根本认不清是否贺立德的笔迹,另一只眼睛在窥视年轻人的神色——他不得不防王一虎使计:把他骗到县上,然后一把抓起来。直到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贺立德派来的,才抬起头:
“说吧,啥事?”
“咦,”年轻人莫名其妙地指着纸条,“这上面不是写着吗?”
“我问你有啥事你就说啥事。”年轻人敢怒而不敢言地吮了吮嘴唇:“贺立德同志请您马上进一趟城。”
“好。”他霍地推开太师椅,把胳膊塞进袖管。“现在就走。”
“嗳……贺书记说‘马上’也不是现在。”年轻人不再矜持了,慌忙站起来,抖抖沾满尘土的军装,哭笑不得,“你看,这,我刚从班车上下来,再说,现在回城的班车也没了。”
“走着去!”他手一劈,斩钉截铁地说,“现在走,到县城刚好天黑,明天早上就到省城了。实话告诉你,白天我不能在县城露面。”
一晚上,细皮白肉的小尕子带着一身黄尘,背着盥洗用具跟他跑了近一百里路,把革命意志和革命干劲消磨殆尽。清晨进了省城,到一家早点铺吃了两碗酿皮,又领着他穿大街走小巷,才在一个很僻静的胡同里找到这地方。
这就是他今天去的住宅。但那时破旧得很,门口是垃圾站,正在烧大字报的废纸,烟雾缭绕,谁也想不到这里藏着龙、卧着虎。
“啊哈,老伙计,来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