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干事无可奈何地看看他,想了想,又对他谅解地一笑,把信装回口袋。
“咳,是这样的:他们夺权,实际上是******行动,跟毛主席支持的上海工人不一样。你原来欠考虑,站错了队,可反戈一击有功哇。我告诉你一个绝密:他们夺了权以后,内部又分出了一派,叫‘红革造’,清一色是革命干部、红五类,没有那些嘎尔马什的狗崽子。其实,那就是保咱省委、贺书记跟王书记的,‘红革造’决定在星期天——四月二十二号举行反夺权,也不要你使多大劲,你就在你附近公社、大队凑上二百个年轻力壮的社员,打起‘农民赤卫队’的旗号,那天到县上去一冲,这就证明咱们反夺权有贫下中农的支持了……”
骤然,一种领袖欲和野心混合在一起的汁液,像针剂一样注入了他的血管。他如同喝醉酒似的又飘然又兴奋。在那天批斗贺立德的大会上,他就曾这样想:啥“滚他妈的蛋,罢他妈的官”,要叫我这个没上过学的庄户人来编词儿,还比你们强哩!可是这些人居然也能搞得“天翻地覆慨而慷”。既然把世界翻个个儿是这么容易,我魏天贵为啥不能试试呢,这个桀骜不驯的汉子在那时候就滋生了一种想去与“造反派”拼搏一下的勇气。现在,正如政治干事鼓动他的:“历史的任务是历史地落在你的肩上了。”他捋捋袖管,决定干它一番。
第二天一早,他跑到本公社的其它大队和罗渠公社的几个大队去纠集人。就在这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尤小舟的话:“要保护好自己的乡亲。”他跟那些还没倒下去的社队干部多说了一百,谎称王一虎要的是三百,他自己大队出一百,其余的二百要由别的大队出。果然,他成了反面人物以后,号召力倒更大了,下午,各大队就派人把认的人数给他报了来。愿意支持他反夺权的人十分踊跃,竟上了千。
他从一千多人里挑出二百个精壮小尕子,魏家桥大队单枪匹马仅出了他一个。四月二十三日清晨,他率领二百人马,杀气腾腾地往县城开拔了。
“喂,听着,”他骑在大青骡子上,挥舞着民兵练武用的红缨枪,向魏家桥大队的队长和社员们发表告别演说,“小麦要淌头水了。渠要清好,化肥要撒匀。‘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一寸还不行,得长一尺!要不,现在全国都在武斗,国家就没粮啦!”
“你放心走吧,队上有咱们哩。”
“天贵,打到省城去,当上省主席,我给你牵马坠镫!”
“你要拿把青龙偃月刀,就跟咱关老爷一样啦!”……
“熊!”他勒着不停地倒动着蹄子的大青骡子。“我才不当走麦城的关云长哩,要当,当忠心救主的赵子龙!”
韩玉梅系着加工房的白布围裙,也在欢送他的人群里。他的目光接触到她那一对黑晶晶、火辣辣的大眼睛,刹那间,如同韩玉梅合上了她管的电闸一般,一道电流猛地鞭打了他一下。他精神抖擞地松开缰绳,两肩一耸,双腿一夹,大青骡子撒开蹄子,风驰电掣一般向庄子头奔去,和等候他的队伍会合。
一九六七年,中国疯了,他也疯了!